灯古佛,便为圆满。
他不怕死。
但陈若沁只比苏苒之这辈子的年纪大稍微那么一点,她从小被天问长诸位长老师兄们宠着长大,还从未独自一人面对过危险。骤然看到那半蛇半人的怪物厮杀,要不是王母用神力缚着她,指不定真的会被吓到尿裤子。
陈若沁这回受了很大折腾,几乎是吓晕、惊醒、吓晕来回往复循环。
这会儿再次醒来,骤然看到苏苒之那张不惊不喜的脸,恍惚的以为自己在梦中。
按理说,苏苒之跟陈若沁见面次数有限,又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陈若沁应该早不记得苏苒之了。但当年那个一剑刺向她大师兄,又接连打败外门炼体弟子的苏苒之实在给陈若沁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更别提比武大赛后,盛传李长老要收苏苒之为弟子。那更是让从小得到独宠的陈若沁害怕又嫉妒。
因此,就算是过了四年,陈若沁再见到苏苒之这张脸,只是稍微恍惚了片刻,当年的记忆便宛若潮水一般涌上来。
只是在此刻,陈若沁再看苏苒之,已经生不起一点嫉妒的心思了。
才四年,苏苒之好像已经脱胎换骨,彻底成了她再也攀比不了的存在。
王母见苏苒之迟迟没有动作,顶着杂乱的发丝,突然做出了翻掌的动作。
而被她所控的曹子年和陈若沁随着这个动作,也倏然翻身,从仰躺的姿态变成平视鼎中之水。
那小鼎外表看着小巧精致,但人若浮在上面,就发现这鼎别有洞天——只感觉自己像是出现在一处巨大的湖面上,一眼望不到边际。
王母不知何时解开了限制两人说话的术法,陈若沁的惊叫声险些刺穿大殿。
“啊啊啊——这是哪里?放我回家,我要回家!你们是什么人?放我回家啊!”
算算年纪,陈若沁也才比苏苒之大了一岁,又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本性中的天真无邪尚且未曾消弭。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局面,第一反应居然是‘放我回家,我要回家’。
而曹子年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他喉结颤抖着,涩滞的开口:“我……我从小就身处诡谲的阴谋中,步步按着‘天命’要求长大,但天资实在愚钝,耗费师父无数心血。今生无以为报,还望来生给师父做马牛,结草衔环报师父大恩。”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话能不能传到师父耳中,继续艰难地说:“还有小师弟,希望他能平安长大,渡苦渡难,成为一代高僧。”
曹子年的眼泪滴在水面上,荡漾开一圈涟漪,他闭了闭眼,睫毛全湿了。
他说:“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不足以成为诸位仙长较量的筹码——我,先行一步。”
说着,他重重地咬向自己的舌头。
王母没料到被她选中的曹子年居然还有这等心性,反应慢了一步,让曹子年还真咬了下去。
但他依然没死成——有王母在,他死不了。
王母抬眸看着苏苒之,她虽然不曾真正了解过曹子年,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也始料未及。
但她清楚的知道,苏苒之大人最是心软,别说曹子年的死会牵连无数人,单单说曹子年这一个人,苏苒之也会出手相救。
总之,让曹子年替苏苒之之命这件事,王母坚信自己一定能做成。
——只需要苏苒之在曹子年和陈若沁身边三尺之内,她就能施展完替命之术!
而听完曹子年的话,苏苒之果真像动了恻隐之心一般,再次往前走了几步。
王母心中一喜,手上便开始掐法诀。
秦无尚且因为苏苒之的安抚还能定得住,但苏苒之手中的钝剑居然不由分说的直接斩向曹子年。
——只要曹子年死了,所谓的替命便不可能施行。
那钝剑带着所向披靡的剑气,自主的离开苏苒之的手,无视王母宫殿内的重重功德阻碍,径直劈向曹子年的后颈!
王母瞳孔猛缩,她手上的法诀再快也快不及这钝剑,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苏苒之能做出来的事情!
那位心怀天下,为了苍生不惜牺牲自己的大人怎么会罔顾成百上千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曹子年背后没长眼睛,他只能从清澈的水面上看到自己脖子上那反光的东西——好像是一柄剑,又像是一把刀。
这是直接要斩他脑袋了吗?
紧接着,曹子年看到自己的断发一簇簇落向水面。
他后颈一片冰凉,好像有血流下,又好像没有。
纵然之前口中说自己从容赴死,但当死亡气息全然笼罩的时候,曹子年还是害怕到颤抖。
他同时也看到了身边那个姑娘倒映在水中惊恐的表情。
恐惧在蔓延。
极度紧张之下,曹子年感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住,死亡的气息兜头罩住了他,他甚至感觉浑身一轻,好像灵魂在升空。
这时候的曹子年已经无暇去注意那钝剑被一支似石非石的笔拦住,再也斩不下一分。
苏苒之一抬脚,下一刻便出现在王母面前,她并没有对王母出手,而是握住了这擅自脱离主人之手的钝剑。
王母惊魂未定下,才发现这一剑好像不是苏苒之扔出来。
因为那功德之笔出来阻拦钝剑砍人了。
“天道,”苏苒之打招呼道,“好久不见。”
一句话石破天惊,宛若炸雷一般响彻在包括王母在内的殿内众人耳边。
天道?天道是那把剑吗?那不是苏苒之大人的本命法宝吗?
秦无的所有疑惑在顷刻间解开,他再看向王母时,眼神中带着微微不可言说的恍惚。
猜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是猜错了始作俑者。
秦无是想明白了,但在场四位仙长和青衣蛇男都云里雾里。
——不是王母想要让这凡人替大人的命格,钝剑前去阻拦的吗?
如果钝剑是天道,那岂不是代表天道是站在大人这边,不想王母替命的。可怎么听大人的话,好像那天道才是始作俑者一样?
苏苒之似乎是为了证实在场众人的发现,她轻描淡写的补充一句:“你藏得很深。”
说完,也不等钝剑反应,苏苒之将其高高抛起,待钝剑下落的时候,右手是指和中指并拢,准确的点在钝剑一侧,将其中的天道碎片吸附出来。
这碎片当年是被她收入钝剑中,如今自然也能被她取出。
王母大殿外的仙云不知何时变了颜色,整个天宫阴沉沉的,敞开的殿门外有响雷炸过。
阴冷的寒风将苏苒之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她手腕间用深色绑带缠着衣袖,勾勒出清瘦的线条,倒是没有被风吹动分毫。
王母则迅速看向那青衣蛇男,见蛇男也是一脸茫然。她立刻意识到,当初在桃园,青衣那句话不过是炸她而已。
青衣不是天道安排的人。
苏苒之看着指尖的碎片,想了想,还是说:“这盛世会有,天下会太平,但你——还是保持没有意识的状态吧。”
天道不需要意识。
话音刚落,苏苒之将双指尖上的天道意识抵在那雪亮的钝剑利刃上,同时一股带有强大威慑力的灭天之火从她指尖燃起,天道意识应声而碎。
清白交加的火苗裹挟着天道意识的碎片,缓缓悬于空中。
里面传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声嚎叫给惊住,这真的是天道吗?大人为什么要烧了他?
众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想‘大人怎么连天道都能烧,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啊’,总之,苏苒之的强大早就印刻在他们骨子里。
那声音强忍着痛苦开口:“你……你怎么会拥有混沌业火?怎么可能?”
他说得断断续续,然而在场众人都不是普通人,细若蝇蚊的声音都隐藏不了,更别提这正常的说话声。
——混沌业火?
难怪他们觉得大人面前悬浮于空中的那一簇火苗不大像九味真火,其威势还要更强。
等等,如果那火是只存在与混沌初开时的混沌业火,那……那还真的可以焚烧天道。
不过,天道居然能在混沌业火中坚持这么久,着实厉害。
如果换成他们自己,别说在业火中说话,恐怕一进入就被烧成灰烬。
此刻,一群天庭上最厉害的仙家们心中也不禁陡生出一种‘神仙打架,我们还是后退围观’的感慨来。
不等苏苒之回答,天道意识继续说:“你不过是混沌的一部分,是组成混沌的清气化身。你怎么会拥有混沌业火?!”
众仙家现下已经不知道震惊为何物。
这好像还是第一回有人当着苏苒之大人的面道破她的来历。
然而苏苒之没考虑身份曝光的事情,她看着那意识在一点点消融,着实感觉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天道意识问——她是清气化身,怎么会有混沌业火?
这代表曾经组成混沌的另一部分,也就是魔气——正在心甘情愿的为她所用。
天道这一句彻底点醒了王母。
她目光从混沌业火包裹着的天道意识移向秦无,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震惊——秦无果然是那形成混沌的魔气。
可他怎么会这么弱?!
王母其实早在苏苒之带秦无回来时,就猜测过那个弱小魔气少年的身份。
她也不是没想过‘魔气化身’,但秦无是在太弱了,学习术法又笨得可以。如果他真是可以化为混沌的存在,怎么会弱小到这种地步?
不过,现在既然苏苒之能凝出混沌业火,直接焚烧天道意识,那么秦无的身份定然是魔气化身。
幸好天道意识也没纠缠这个话题,又说:“我乃天道意识!苏苒之,你不能杀我,你才是那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人!我是为了天下苍生啊!苏苒之,天地间就是因为多出你这个变数,才会清气和魔气失衡,才会有数万年前的三界崩塌啊!只有你身死道消,重归于混沌,天下才能太平!”
“放屁!”王母这声让在场诸位仙家,包括青衣蛇男在内都愣住。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王母吗?
她吊起眉梢,瞪着那火中快要焚烧殆尽的天道意识,说:“就是大人在支撑着整个天地,大人要是没了,天地就重归混沌,你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天道意识被王母这句给骂懵了。
王母很少叫苏苒之大人。
主要是曾经的苏苒之自己不在乎称呼,王母为了在众仙面前彰显自己独一无二的权柄,都是直接叫苏苒之‘苒苒’的。
现在,王母当着众人面,直呼苏苒之为‘大人’,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
不过,在场众仙除了最开始被王母的暴躁震撼一下,后面便将全部心神沉浸入王母那‘话糙理不糙’的语言中。
——这天地居然是被苏苒之大人支撑着的吗?她死了,天地就要重归于混沌?
难怪,曾经魔气肆虐的那么厉害,最后天地还是挺过来,重新孕育出了百姓。
天道意识思忖着王母说的话,第一时间觉得她在危言耸听。
毕竟三界崩塌是清、魔两气失衡引起的,按道理,只要二者平衡,那么天地便可永存。
结果王母却说,情、魔二气若彻底平衡,那么天地就要重归于混沌?
天道意识也很想甩给王母一句‘放屁’,但他细思之余,居然忍不住颤抖。
因为天道意识发现,他找不到可以反驳王母的话。
他仔细的捋着事情经过——
数万年前三界崩塌,天道跟苏苒之一起抵抗那失衡的魔气。因为绝望的心思太浓重,机缘巧合下诞生出自我意识。
还不待这缕意识被魔气摧毁,就被苏苒之顺手救下,并收于钝剑之内调养生息。
也是在那时,天道意识才察觉出苏苒之的身份,更是看到她身上数不尽的清气。
天道意识觉得,这些清气和魔气如果可以相互抵消,三界便能永远处于平安中。
但此刻……被混沌业火焚烧着,天道意识陡然发现,清气和魔气不可能向《九章算术》中普通的加减法那样正负抵消。
清、魔二气平衡的融合后,不仅不会抵消,反而能诞生出一种更强大的存在——混沌。
混沌中业火遍布,没有什么能活下来。
就连天道都不行。
要不是实打实的见到了混沌业火,天道意识最多只会怀疑一下子自己的想法,他不会坚信王母说得就是正确的。
但现在事实摆在他面前,混沌业火烤着他,一点点焚烧他的修为和精力,恐怕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就要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天道意识对于消亡并不恐惧。
他后怕是因为自己差点因为想岔了,而犯下滔天大罪!
按理说,天道只有意志,用于除恶扬善,维护因果轮回。
‘意识’则代表着天道诞生了自己的思想,对事物有了自己的理解。
结果这天道意识就理解错了苏苒之的存在。
王母陡然发声怒骂,是因为天道意识刚刚差点直接动手砍死曹子年和陈若沁,破了她请替的局。
不用多想,天道意识下一步肯定就要去斩杀苏苒之了。
如果苏苒之真被自己的本命法宝穿破胸膛,那么……大家都活不成!
混沌业火在顷刻间便会铺天盖地的涌来!
王母越想越气气,继续说:“堂堂天道,居然还不如我一个飞升上来的凡人了解得多。你用脑子想想,天地间的功德、灵气皆源自于清气,大人要是彻底没了,天地间万事万物就是真的不存在了。你经历了三界崩塌,还没意识到这件事吗?”
王母没被混沌业火烤过,但她为三界崩塌的事情做了善后,当时便想清楚了苏苒之大人存在的意义。
因为那一场天灾是不可避免的,其结局苏苒之也早就预见到了。只是她还心存一线希望,想让王母众人等一起对抗那崩塌的三界。
当时,王母听苏苒之讲完必定结果后,怎么都不想‘英勇献身’。
她知道,苏苒之不会真的消亡,可她自己会啊。王母想活下来,如果她仙骨没了,就真的消散了。
天庭上的‘大人’是铁打的,而王母和众仙班却可以轮流坐。
因此,王母当初劝解苏苒之:“苒苒,这是轮回,是必定的。我们还是要先保全自己,才能建下一个天庭。”
也正是因为苏苒之不会真的消亡,所以她的清气才能支撑到世间重归正常。
才能等到天道在重灾中重新恢复。
而天道意识却以为只要苏苒之化解周身清气,魂归天地,便能与那灭世的魔气互相平衡,天地也更加稳固。
然而,实际上,若是支撑天地的清气不存,那么清气确实可以跟魔气平衡——重归于混沌也是一种平衡。
万事万物都不可能在混沌中生存。
天道意识原本就不断后怕,他凝成心神的碎片被业火烤得不断融化,分明已经烫到极致。
而天道意识自己却仿佛淌着冷汗。
他收回心神,仔细感知着这天地间排名第一的混沌业火。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滔天大错。
他谋划数万年,居然差点将天地万物都谋划没了!
天道意识声音愈发虚荣,他说:“此番错误皆在于我,大人说得对,我确实才是那个不该存在于世间的。感谢大人送我一程。此后,天道清和,大人所期盼的河清海晏的盛世,终会到来。”
这回,就连天道意识都跟着王母叫了苏苒之‘大人’。
可惜,河清海晏的时代,天道意识再也看不到了。
不过他并不遗憾,他知道,有大人在,那一天一定会来,一定。
瞬息,天道意识彻底放弃抵抗,被混沌业火彻底焚烧成一片虚无。
门外电闪雷鸣的愈发强烈。
却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仿佛……难过地哭了一场,哭完后继续还众人一个明媚的白日。
—
王母则看着苏苒之随手就能凝出的混沌业火,微微后退一步——她现在才恍然意识到,混沌中的清气化身,就算是天道都不能奈何分毫,根本用不上她所谓的‘帮忙’。
而且,她画蛇添足所写的《大道仙途》一书,纯粹是在帮倒忙。
苏苒之在混沌业火焚烧完天道意识后,将其余韵轻轻燎过曹子年和陈若沁,焚去他们身上被王母用功德之笔强加的气运。让他们彻底回归自己原有的生命轨迹。
以后他们再出事,也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死活。
至于对曹子年惨痛童年身世,天道意志也会给出补偿。
“除去他们对天宫的记忆,送他们回去。”苏苒之对王母微微颔首。
她话音刚落,天道自发运转,悲痛哀歌消弭,殿外乌云散尽,明媚的阳光和袅袅仙乐再次传入。
大殿内的仙家都觉得浑身好像暖洋洋的。
这是天道意志给他们的弥补。
王母见苏苒之并没有提她做过的蠢事,不等她暗自庆幸,余光就扫到耗费自己大部分精力才搞来的曹子年和陈若沁,忍不住老脸一红。
她赶紧按照苏苒之的吩咐送两人回去了。
—
以王母的修为,强行使用功德之力将所有人困住,也不过是一个时辰而已。
如今时间已过,王母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大殿内其他仙长和青衣蛇男皆可自在行动。
青衣蛇男却没有再去跟王母‘决一死战’。
他早在混沌业火出现时,双眸就恢复清明。
天道意识都躲不过的混沌业火,焚烧一点邪祟还是轻而易举的。
同时,秦无将青衣蛇男小主人的前世今生用魔气传入他识海——他的小主人虽然身负仙骨,但其上辈子是凡人,因此,仙骨被毁后,小主人会重入六道轮回。这回便是人的身份了。
王母当年确实不仁不义,犯下大错,但其实不论她吩不吩咐用仙人之骨阻挡魔气,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三界彻底崩塌。
所以,就算没有王母的命令,青衣蛇男小主人的仙骨依然会尽碎。
青衣蛇男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独活下来的念头,才一直将道貌岸然的王母视作敌人,想要拉她一起死。
如今青衣蛇男见小主人没死,他自己也不想着同归于尽了,他要去找小主人!
青衣蛇男偃旗息鼓后,在场四位仙家见危机解除,便开始思考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
他们看看苏苒之,又看看王母,对其中弯弯绕绕还云里雾里。
天道居然诞生出意识,而且他一直谋划着要等大人修为恢复后,杀了她?
这是为什么?
刚刚王母那几句话虽然解释了大半,但却没说天道意识为什么不早早动手——虽然这么想很大逆不道,但早动手才能避免各种阴差阳错。
这一点其实也有原因。
苏苒之若是身为凡人,死了还能再入轮回,是不可能彻底消亡的。
只有在她修为恢复,重归天庭后,使用她的本命法宝钝剑,将其一剑穿心,才能彻底杀了她。
因此,天道意识才会附着于钝剑之上,等待时机成熟。
而王母的所作所为就更好想了。
三界崩塌时,王母意识到苏苒之存活下来的重要性,曾自己下凡去找她。
却不料先感知到了钝剑上天道意识的想法。
王母的飞升都算是天道恩赐,她无法跟天道意识做对,只能偷偷摸摸找了功德之笔,编造了一个‘替命’的故事。
到时候天道就算要杀,也只能杀曹子年和陈若沁。
总而言之,王母是想要让曹子年和陈若沁代替苏苒之被天道杀死。
但是又因为‘替命’也只能替一部分,替不完全。
尤其是苏苒之这种组成了混沌的存在。曹子年就算是修百世功德都比不上。
他不能完全‘顶替’苏苒之的命格,那么就代表真正的苏苒之始终活着,只是修为再也不能恢复巅峰。
那么天地依然不会重归混沌。
而且,这还是个一石二鸟的做法——苏苒之再也回归不了天庭,她王母就是天下共主。
在苏苒之和秦无寻找真相期间,王母有千万种办法可以提前戳破天道意识的盘算,告诉苏苒之真相。
但她却没有,她只是在背后推波助澜。
真可谓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的小算盘。
偏偏还都举了一面大旗——为了苍生。
—
王母送走曹子年和陈若沁后,不敢再去看苏苒之的双眸,掌握了混沌业火的大人让她彻底失去嫉妒的心思。
她说:“大人,您、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发现天道才是始作俑者的?
苏苒之双眸的神色依然清清淡淡,就像天地间的一缕风。
她说:“一个时辰前。”
桃枝传给她的记忆中有一段王母和假兆恩的对话——
“她的命不可逆、不可转,无人可替。”
王母反问:“你到底知道什么?”
王母以为假兆恩知道自己在真正谋划,而假兆恩却只知道武道长告诉他的曹子年‘替命’之事。
正是因为王母反应过激,才给了苏苒之怀疑和深究的想法。
这么顺藤摸瓜摸索下去,一条藤上的无数个大倭瓜都被拉扯出来。
先是曹子年的身份,出生那天有人用剑血洗了他家,想要除掉他。这是在根本上断绝王母的安排。
那应该是天道做的事。
既然如此,天道在人间应该是有身体的。毕竟《大道仙途》中写过,曹子年的师父大和尚还跟那人交过手。
用剑,又是天道,而天道意识一直藏身于钝剑中。
苏苒之不难怀疑当初杀曹子年全家的是天道意识操纵的钝剑本身。
要不是大和尚赶到,那么王母处心积虑写得这本书恐怕也不会有问世机会。
但苏苒之的钝剑是她的老朋友,是她的本命法宝,不可能一直受天道操控。
因此,天道意识应该在干完一票后沉睡了很长世间。在此期间,钝剑是自己掌握了‘身体’的。
那就是苏苒之的‘亲爹’,苏长河本人。
其时间节点也完全对得上。
后来,‘亲爹’让田慎宁为苏苒之写话本,助她了解天地间曾经发生的大事。
苏苒之记得田慎宁说过,那位前辈是让他在梦中亲身经历过种种大事,最后用自己的笔触描述出来。
而这个记录的能力,也只有既可以当钝剑,也可以当芴板的本命法宝能做到了。
至于那所谓的‘母亲’,应该是功德之笔所化的‘长公主’。
曹子年曾见到与长公主长相相似的昭乐郡主便脱口而出‘娘’,不是他想攀亲,而是因为他是王母用功德之笔写下来的。
——那功德之笔可不就是他‘娘’吗?
还有,长公主为什么活得不久,那应该是她本体被王母埋葬于天地间的不同地方,比五马分尸还惨,自然没有什么神力。那也就活不久。
苏苒之记得自己是在十六岁跟秦无重回商河镇,才找到的钝剑。
当时钝剑被封印于深潭中,要不是她闭目可见,可能还真的找不到。
苏苒之现在觉得这恐怕是‘亲爹钝剑’有意为之,他自知天道意识休养生息后,自己无法压制,担心天道意识会给苏苒之穿心一剑。便想着自己连带着天道意识一起封印,再也不出现在天地间。
今日钝剑也是在天道意识操纵下,自主开刃,想要斩杀曹子年的。
可见‘亲爹’的担心确实会发生。
哪想到钝剑作为苏苒之的本命法宝,她在冥冥中还是将其找回,日日背在身后。
不过,幸好想通了一切的苏苒之宛若醍醐灌顶,清气不断攀升,在天庭庞大功德的加持下,凝出了混沌业火,将天道意识一招毙命。
天道意识想要平定天下,除去苏苒之,用她的清气来安抚魔气;
而王母最初确实可能只是想要救下苏苒之,但这份心最后逐渐变化,她尝到了一个人作为天庭之主的甜头,后来便推波助澜想让苏苒之再也上不了天庭——这些事,至此终于全须全尾的解决了。
苏苒之用混沌业火焚烧殆尽本不该存在的天道意识,王母的罪责也自有天道审判——判她在六道中各轮回六百年,体味人间疾苦,磨砺本性。
至于那青衣蛇男,他残害无辜百姓,天道也会降下惩罚。
罚他成为淮明府河伯身前的小蛇,忘去所有前世,重新修炼,重新当蛇。
而他之所以会帮助苏苒之和秦无,使得蟠桃宴提前,这个是秦无给苏苒之说的:“青衣能使用的那一部分魔气,来自于我。我当时怕他死了,才给他的。他担心蟠桃宴时机成熟,王母能不声不响的给我们替命,就提前了蟠桃宴,打王母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当时秦无为什么会救一条无关紧要的小蛇。
恐怕是他看到小蛇趴在小主人面前死都不肯走的样子,联系到失去了苒苒的自己,触动了心神吧。
想到这里,苏苒之不动声色的挠了挠秦无手心,打算回家后好好弥补他。
至于武道长,他曾是真兆恩老君座下童子,他秉承了兆恩老君的风采,一直都在为天下太平而努力。
他也有个梦想——什么时候能找到老君,好好给在三界中保全了他的老君磕个头。
—
六重天的城隍爷们只感觉周遭暗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中间还隐隐伴随着电闪雷鸣。
不等他们疑惑‘天庭也有晚上吗’,天地再次明亮起来,周遭的灵气、仙气和功德之气全都汇聚在一起,让‘鬼’们感觉自己每一个‘毛孔’都是舒畅的。
“天庭可真好。”
“不愧是神仙住的地方啊。”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不知何时走到肖隐元面前,老头子身上有淡淡清甜香味。
他想了想,伸手探入胸前,从那扁平的前胸里摸出一颗桃子:“隐元仙君,该归位啦。”
这可是有上万年修为的桃子。
肖隐元旁边的长川府城隍爷不知道桃子金贵。
只是看得眼皮直跳,他心说‘您好歹装作从乾坤袋中取出来,都比从胸前取出来好啊’。
不过长川府城隍爷震惊地发现,刚还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肖隐元居然泪流满面。
他指尖颤抖的接过这颗桃子,哽咽着说:“大人,回来了?”
苏苒之和秦无携手走近,笑道:“当然回来了。”
然后她看向那从前胸摸桃子的老头,说:“好啊,你有桃子先惦记着隐元,是吧?”
好不容易化形的桃树被苏苒之这句玩笑话惊的老脸涨红,他将这数万年来攒下来的桃子尽数抖落出来。
身边不知不觉就堆成了‘桃山’,清甜的味道让诸位城隍爷忘记去吸收那仙气,全看向这边。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出来一句感慨:“乖乖,天庭也太大方了啊!”
苏苒之将桃树老爷子从‘桃山’中拎出来,顺手拿了一个桃子给秦无,道:“希望我们年年有桃吃。”
明媚的阳光下,一身劲装,从头发丝到脚底都收拾的干净利落的姑娘对黑衣青年笑。
“茶水怪伤感的,吃桃子好,甜。”
苏苒之和秦无在地上的影子交叠着,日后他们依然携手,如同以前的每一日,继续顺着这条漫漫人生路向前走。
岁月催不白他们的发丝,尘缘让他们互相牵连,他们依然行走在江湖中,留下不易察觉的痕迹。
仙与魔,携手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