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了,小的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大老爷没在家的一天,夫人忽然和她的奶娘郭嬷嬷发生了口角。起因是那个孩子那几天老拉肚,就是大人拉肚子也有来不及的时候,何况是一个才一岁多一点的孩子,就拉到裤子里了。夫人就急眼了,把那个孩子又打又掐的,那么小的孩子她是怎么忍心下手的?孩子哭哑了嗓子,郭嬷嬷就是劝了夫人几句,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夫人连郭嬷嬷也给打了,左右开弓打了十来个耳光,那是她的奶娘啊!打完之后,大声吼叫着让郭嬷嬷滚,把孩子也抱着,扔到野地喂狼,然后就别回来了。郭嬷嬷哭着,抱着孩子回房收拾了一点随身换的衣服,拿走了自己的全部积蓄,挎着一个包袱抱着孩子就走了。这是在夫人房里服侍的陪嫁丫鬟李嬷嬷亲口对小的说的。大家原以为是主仆两个闹了矛盾,一时生气郭嬷嬷出去散心,也就没在意。谁知道十来天了郭嬷嬷也没回来,问谁谁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下夫人可害怕了。大老爷外出很快回来了,问起孩子怎么答复?说扔了?这是一个母亲干的事吗?说不定大老爷会休了她。年轻时休了还能再嫁,四十多岁了谁要她?再说也丢不起人吧?就把府上的下人全部打发出去找郭嬷嬷。找到郭嬷嬷自然是知道孩子的下落了。谁知道回来的人都是摇头,没找到。郭嬷嬷没儿没女的,她会去哪儿?最大的可能是抱孩子跳河了,可是没听说附近的河里漂上来老太太和小男孩的。没几天不知道又因为什么,跟了她三十多年的陪嫁丫鬟,就是那位李嬷嬷失手打了一个花瓶被她赶出府门”。
陈旺接着说:“小的猜想根本不是花瓶的事,是李嬷嬷听到了夫人和郭嬷嬷什么要紧的话。怕她传出去,就给撵出将军府了。郭嬷嬷就是因为说了这句话才挨的打。”
“后来大老爷回来了,问及孩子,他四十多岁才有这么个老儿子自然是疼惜怜爱,看不到孩子也是要追问的。谁知杨氏夫人又犯了河东狮吼的毛病,大吼大叫地对大老爷说:‘扔了,扔野地喂狼了!’好像是大老爷还打了她,说她没人性要休她。亲生儿子都能扔了。然后杨氏夫人说;‘什么亲生儿子,还不是用那个哑巴换来的?’大老爷问她换了谁家的孩子,夫人说是二老爷的。”
先生摇晃了一下,田亮和纳兰赶紧搀扶住。
瑞谦吓坏了:“叔叔、叔叔!侄儿实在是憋不住了才告诉您的,这么多年了,您就是想找也难啊!”
先生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喃喃自语道:“这个女人,还是个人吗?趁我不在家,夫人生产后昏迷了,抱走了我的孩子,你抱走了就抱走了,不是别人是孩子的亲伯母,就好好待承他,怎么又打又掐的,能下去手吗?你不喜欢,还给我就是了,怎么能扔了?那么小的孩子,他没有一点自立的能力,被扔到野地里还不给野兽糟践了?就是郭嬷嬷不扔他,一老一小的怎么活?要体力没体力,要能力没能力的。”
“叔叔,侄儿把这事告诉您就是想着您是破案的行家,就当一个案子去查一查。您身后还有王爷,府上那么多的亲兵侍卫的,大家一起出去找……”
“四哥你该早就告诉我啊,早告诉我也好早想办法找,这么多年过去了,大海捞针哪。”
“不是小的不想告诉您,是觉得没什么指望了。郭嬷嬷当时都六十多岁了,走到哪里也不可能有人要她帮工啊,她还带着一个孩子。没有吃饭的来源,一老一小的怎么活啊?要不是少爷说他养活我,给我养老送终,小的都不打算再说了。实在是对不起二老爷。”
“这个不怪你,你现在跟我说也不算晚,等我身体好一点的时候一定会查。”先生虽然很难过,却没有绝望。因为陈旺说了,没有听说河里有老太太和小孩飘上来,也没听说附近有什么野兽出没。一个老太太,抱着一个孩子能走多远,说不定就是投靠亲戚去了。谁没有个亲朋故旧的?想到这里,先生心里就敞亮多了。他在遵化办过不少无头案,有的开始一点线索都没有,都是在先生的诸多学识和细心、耐心的性格下,剥茧抽丝、环环入扣的推理和细心的调查取证中把案子破了的。现在还有陈旺和将军府的人,也有当年的老人,还有杨氏都健在,哪怕只有一点线索,先生也不会放过。
回到府上,先生还是一个字都没和夫人提起,但是精神头很不济,回来就躺下了,连贝勒格格也没抱一抱。夫人摸摸他的头,不发烧,问问哪里不舒服,先生说没有不舒服,可能是轻微中暑。夫人当然不放心,就到飞云楼找女儿,云儿忙忙地跟着娘亲来到老爹的房间,摸摸头确实不发烧,就是不睁眼。
其实就是先生在内疚:哪有自己这样的父亲,好好的孩子丢了都不知道!二十多年过去了,是否还在人世?如果是活下来了,在什么样的环境里生存?养父母对他如何?那位郭嬷嬷要是健在已经八十多岁了,不可能还在,郭嬷嬷不在的话自己那个可怜的孩子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人世中飘零,就像一片树叶……
先生都不敢想了,一个有父有母的孩子竟然成了孤儿!夏天里还好过,冬天怎么活?是要饭还是在什么地方?感情深沉的先生在被子里饮泣,自己这个爹是怎么当的?还说学富五车,就是一个傻子!他的心被悔愧、歉疚撕扯着,一刻也安宁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