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心抬抬眼儿,听她说“诉苦卖惨”四个字,竟忍不住笑起来,拿袖子掩了口,歪在枕上,好好半天才点着石桂:“你这丫头,也不知哪里学来的。”
好容易笑完了这才道:“我也不是那任人捏的软柿子,只看看这两个,便不能再放进来,哪能想到朝夕相伴的,都不是背主,而是吃人了。”
石桂低头一看,正看到丫环背主求荣,正妻关进白塔里,丫头倒扶正穿红,手段之毒辣,闻所未闻:“人皮裹了虎狼心,怎么能不好好防着。”
到这地步了,叶文心也不怵旁的,她已经在学规矩,知道无人能跟进宫去,此时冯嬷嬷也拿捏不住她,只看了这书,越发容不得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了。
玉絮也不是真就能被一条裙子收买了,她想了一回,替琼瑛求个体面,一来显着自个儿仁义,二来也叫底下的小丫头子知道她的话管用。
玉絮心知叶文心是个脾气犟的,她去说倒无十足的把握,先找了石桂帮着一道说项:“琼瑛姐姐家里已经求着她放出去了。”
石桂放下箩儿跟了过去,玉絮的屋子也早就有小丫头子收拾好好了,里头还添了炭盆,两扇门一开一阖,石桂坐到床前:“是真放还是假放?留下来可就不能轻易出去了,姑娘跟前的丫头才嫁得更好些,这个道理我不说,玉絮姐姐也明白,你同她有情义,我却只认姑娘的恩德,似这等背主的,姑娘必不肯留。”
玉絮一惊,怎么还扯上了背主的话,拉了石桂的手:“你告诉我,姑娘说的背主,可是真有其事?”
石桂顿一顿,就怕玉絮心思也跟着活动,她抿抿唇道:“姑娘的脾气,姐姐也是知道的,眼睛里揉不得半点儿沙子,先前琼瑛姐姐不住往冯嬷嬷那儿跑,咱们屋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冯嬷嬷没有一桩不知道的,姐姐想想,在扬州时,舅太太可曾这样管过姑娘?”
那倒真没有,沈氏是让叶文心自家作主的,一个姑娘的屋子里,能有多大事儿,她又才出去交际,问一声好了恼了是有的,旁的都由她自个儿拿主意。
玉絮也皱起了眉头来:“确是不曾,这倒古怪,冯嬷嬷虽是得了令好好照顾姑娘的,可也没严到这个地步,失了姑娘的心,又是为着甚?”
玉絮的脑子还转不过弯来,却不敢轻易开口劝说了:“当真这样,我也不再说了。”心里不明白便越加踌躇,好几天没给琼瑛送信。
琼瑛哪里真要嫁,实则还是想回来,既未如愿便又再来,这回叶文心也不给她留体面:“你既去了,就好好学规矩,我这儿你别再来了。”
琼瑛红了眼圈,干脆往叶文心跟前一跪:“姑娘恼了我,确是我的不是,半点分寸也无,叫姑娘在亲戚家里失了脸面,可我是一心为着姑娘好,生怕姑娘身边留个贼,若是姑娘不肯恕了我,那我也没旁的话好说了,还请姑娘送了我家去,我也不留在这儿,刺人的眼。”
一面说一面哭起来,抖着肩膀好不可怜,想着叶文心到底面嫩,打发一个大丫头回家,家里还不定当是怎么回事儿,她便为着脸面也必不肯的。
叶文心自瞧见了母亲沈氏那封信起,便已经脱胎换骨,全然换了一付心肠,原来便是琼瑛犯了这错,只怕也就罚一回,革掉几个月的月钱便罢,如今她既有了旁的心思,作了冯嬷嬷的耳目,这样的人哪里敢留。
叶文心一杯清茶饮了一半,阖上茶盅道:“才我们来时在天桥上听了一段书,白塔记,好词儿好曲儿好故事,开篇先说确有其事,唱出来才知道,两个丫头一个护主舍生死,一个背主求富贵,我这儿也留不得那背主的。”
琼瑛本就已经跪下了,听得这话眼泪都止住了,石桂出了内室,使了眼色给素尘蕊香,两个都退到屋外头去,看着檐前化雪,雪水顺着屋檐灰瓦滴滴打在石阶上,三个丫头你看我我瞧你,比手势作口型,石桂连连摇了头:“可别进去。”
也没人敢进去,叶文心早就想着杀鸡儆猴,既是琼瑛自个儿送上门来,她也就忍不得了,没一会儿玉絮也出来了,她脸上很有些难看,石桂几个只作没听见里头的哭声,素尘还奇道:“大节下的,好端端怎么哭起来了,也不吉利啊。”
等琼瑛白了脸儿出来,几个丫头便都佯装着手上忙着活计,挂了鹦鹉笼子,捧来攒盒点心,还有拿了礼单出来的,见着琼瑛只当没瞧见她的脸色,还都问一声好好。
琼瑛知道叶文心是咬死不肯了,木怔怔的走出去,在井台边晃来晃去,叫人报到冯嬷嬷耳里,冯嬷嬷一听便蹙了眉头:“寻两个力大的,把她给我押了来关进屋里。”
两个婆子一边一个架着她回来,冯嬷嬷辟手就是一记耳光:“成事不足,你还想寻死不成!”选的是官家女,除了容貌,品性是头一样要紧处,房里的丫头死了,主子难免要背上了苛责下人不仁慈的名头,叶家盯住了太子妃,旁的人家难道就甘愿为嫔?若是叫人揭破了,冯嬷嬷一家子的差事都到了头。
冯嬷嬷这回半点不留情面,叶文心纵是想看见琼瑛也见不着她了,她叫关在屋里,一日三餐按点送饭,既不饿着她,也不打骂她,冯嬷嬷指了两个婆子:“等姑娘进了宫,她心里念着主子,自然就病了,既病了,就得回乡养病,阿弥陀佛,雇一条好船,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