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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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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原因,就是延续自魏晋时代的士族门阀压根不买账。

    之前都是品评选官,朝堂上下都是“自己人”。现下却要同寒门庶人同入考场,争一个官位,这不是开玩笑吗?

    对拐不过弯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侮辱!

    这个时代的士族子弟有多骄傲?

    最知名的例子:不为五斗米折腰。

    陶潜不愿受蛮横的上峰辖制,直接挂印离去。五斗米是他的官俸,人家压根不稀罕。

    在此之前,桓容偶尔有出格之举,到底没有脱离整个世俗框架。在盐渎实施职吏考核,也是在旧有的体系之内。

    如今却要打破规则,绕开州郡大小中正直接考核选官,所冒的风险不可谓不大。

    然而,他想要在幽州立足,将政务军务牢牢握在手中,做到令行禁止,不为其他势力辖制,就必须冒这样的风险。

    “州中正出身吴姓,乃是朱胤的外舅。”

    换句话说,人家是老丈人和女婿的关系,自己刚抓了女婿,老丈人岂会给他好脸。不设法下绊子就不错了,推举官员?想都不要想。

    中正地位特殊,桓容不能轻易捉拿。

    唯一的办法就是绕开他,自行考核选官。

    钟琳和贾秉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默许这个提议。但两人有言在先,此乃权宜之计,一旦郡县政务走上正轨,必不能再有类似举动。

    “明公立足未稳,行事需得谨慎。”

    “我知。”

    桓容不是不听劝的人。

    或许将来能将此项举措规为政令,在幽州全境实行,现下条件却不成熟,还是见好就收,试一试水便罢,不能真和整个世道作对。

    “选官之后就是征兵。”

    许超等人已随桓容入城,安置在原郡治所外的军营,每日随虎贲操练。

    考虑到淮南之事,桓容征兵的心思愈发迫切。计划是两千,如今五千都嫌少。只不过临淮人数有限,想要达成目标,估计要发动幽州全境的力量,这对他又是一个难题。

    当然,仅是凑足数目不难,难的是选出一支强军。

    有典魁许超等人在先,桓刺使的眼光不断拔高。不是肩宽背阔、饭以桶量的汉子,颇有几分看不上眼。

    饭量大会增加军需?

    无碍,反正他养得起。

    回到暂居的正室,桓容命婢仆留在室外,关好房门,取出朱辅的书信,手指轻轻擦过眉心红痣。

    一阵微光之后,两封一模一样的书信摆在面前。

    这是他的习惯。

    凡是经手的重要证物都会留底,以防出现变故。尤其这样能“揭发黑暗,挑拨离间”的书信,必定要保存原件。

    万一送信人被拦在途中,可以继续再送,总有一份能送到正主手中。

    “来人!”

    收好书信原件,桓容唤来秦璟留下的部曲,令其快马加鞭赶往寿春。

    “将陈郡太守的儿子带上,和此信一并送到袁真面前,切记速度要快。”

    万一袁真病情加重,等不到书信送到,或者是临淮消息泄露,朱辅打算提前动手,都不是他所乐见。

    “诺!”

    秦雷领命退下,将书信贴身收好,并着人将朱辅之子带来,捆结实后放上马背,当日即从盱眙出发,直奔寿春而去。

    与此同时,袁瑾派出的送信人已在途中,二者是否会当面遇上,尚且还是个未知数。

    私兵久久不撤开包围,盱眙城内的士族豪强开始服软。有人提出要见桓容,钱实不敢擅自做主,立即派人禀报。

    “要见我?”桓容冷哼一声,“我堂堂一州刺使,岂能是说见就见。”

    贾秉和钟琳正好来送文书,听到这句话,同时停住脚步。

    “明公之意?”

    “不见!”桓容大手一挥,“现下要见我,难保不会藏着心思。多困他们几日,待考核选官之事了结再说。”

    “诺!”

    健仆领命返回东城,贾秉不由得目露精光,钟琳更是眼中带笑,满面赞许。

    “明公已深谙驭人之道。”

    桓容没说话,胡乱的点点头。

    他不过是憋了一口气,想要彻底发泄一回,这两位的脑补和他可没半点关系。

    出言解释?

    不好意思,他还不傻。

    建康

    桓容请征州兵的上表抵达两日,寿春叛-军之事的传言闹得纷纷扬扬。

    三省官员赞同幽州征兵,表书和拟好的官文送入台城,不承想被褚太后压了下来。

    有官员察觉不对,联想到此事背后的用意,禁不住一阵悚然。翌日早朝之上,再无一人提及幽州征兵之事。

    朝堂不提,不代表流言就会压下去。

    城中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纷纷,甚至出现“朝廷无能,不能弹-压-叛-臣”之语。

    在这种情况下,南康公主三度入台城请见褚太后。

    之前两次都因太后身体微恙被拦,南康公主并未硬闯。这一次,无论宦者怎么说,南康公主理也不理,直接挥袖将人挡开,迈步走近殿内。

    临近五月,城中依旧阴雨不断。

    长乐宫中稍显幽暗,白日仍要点燃三足灯。灯影映在立屏风上,本该象征祥瑞的麒麟竟现出几分狰狞。

    褚太后斜靠在矮榻上,鬓边新添数缕银丝,气色远不如往常。深色的长裙在膝边铺展,仿佛盛放后即将衰败的牡丹。

    “太后。”南康公主福身,面上带笑,声音冰冷。

    褚太后坐正身体,挥退满面惊惶的宦者,对伺候汤药的宫婢道:“你们都下去。”

    “诺!”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殿内重归寂静。

    “坐吧。”褚太后知道没人能拦住南康公主。何况此事关系桓容,她总要给出一个说法。

    南康公主冷笑一声,正身坐到榻前,长袖微振,带起一阵冷风。

    “太后没有话同我说吗?”

    “有。”褚太后倒也痛快,“幽州的事,你知道了吧?”

    “自然。”南康公主道,“太后算无遗漏,南康佩服。”

    褚太后神情微变。

    南康公主笑了笑,眼底迅速闪过一抹阴影。

    “我今日入台城是为两件事,一来,我子食邑五千,仅盐渎一处封地未免寒酸。我观盱眙不错,正可封予我子。”

    “二来是想问太后一句,我子上表征兵是为朝廷平叛,太后缘何压着表书和官文不发?需知建康城中流言纷起,长此以往恐将对太后和官家不利。”

    话落,南康公主好整以暇的看着褚太后,等着对方回答。

    褚太后垂下眼帘,看着泛黄的指甲,嘴角忽然掀起一丝奇怪的笑纹。

    “阿妹不知我为何压下官文?”

    “还请太后解惑。”

    “扈谦口风虽严,奈何收了个不成器的徒弟。”

    南康公主神情不变,仍是定定的看着褚太后。

    “元正之时,扈谦为桓容卜卦,真实卦象为何,阿妹当真不知?”褚太后凝视南康公主,一字一句道,“桓容有贵极之相!”

    “太后不信扈谦,反信他的徒弟?”

    褚太后摇摇头,笑容带上讽意。

    “南康,我不是三岁小儿。自入台城以来,经历过几十年风雨,见过的人,听过的事,寻常人几辈子也未必经历。我不敢说能看透扈谦,却能分辨出他的徒弟所言真假。”

    南康公主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桓容有贵极之相,我岂能留他!”褚太后的语气陡然一变,气势足可令人胆寒,“我知此事委屈你,但关乎晋室存亡,我不敢留情也不能留情!”

    “太后莫非忘记扈谦之前的卦言?”

    “我没忘。”褚太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间的痒意,“可他能骗我一次,就能骗我两次、三次。南康,我不能赌,更不能冒险。”

    “所以我子就该死?”南康公主攥紧十指,“死且不算,还要成为太后的踏脚石?”

    “这是为了晋室!”褚太后硬声道,“南康,你是晋室长公主,当知孰轻孰重!”

    孰轻孰重?

    南康公主看着褚太后,目光犹如冰锋。半晌竟压下怒火,沉声道:“太后如此坦白,我也不妨直言。”

    褚太后心头微跳,总觉得南康公主的表现不同寻常。

    “桓熙现在建康。”

    “所以?”

    “桓元子未上表,他依旧是南郡公世子。”南康公主一字一句道,“你说,如果他和桓歆一起死在府中,那老奴会是什么反应?”

    “什么?!”褚太后大惊。

    “假如线索指向宫中,例如是太后赏赐的美酒佳肴,或是赠下的某个美人,”南康公主眯起双眼,拉长声音,“再有我这嫡母指认,那老奴又会如何?”

    “南康,你是在威胁我?”

    南康公主笑了,笑得犹如牡丹绽放,分外明艳。

    “纵是如此又如何?太后应该知道,那老奴早想着皇位,如今不缺名望和人望,只少一个借口,而我可以给他。”

    “南康!”褚太后终于现出一丝虚弱和恐慌,“你不能这么做!如果桓元子举兵谋-逆,你和桓容必不能活命!”

    “太后,现在要害我子性命的是谁?”南康公主隐去笑容,厉声道,“太后不想给我母子活路,我不过是仿效太后而行!”

    “我……”

    “明日之前,封地和征兵的官文要送出建康。”

    话落,南康公主站起身,不给褚太后寻找借口的机会,转身走出内殿。

    绣着金线的裙摆拂过地面,似流淌的水波。发间钗簪流光溢彩,垂下的流苏轻轻摇曳。南康公主唇边带笑,走出殿门时,袖摆随风扬起,似欲乘风而去的彩羽。

    目送南康公主离去,褚太后坐在内殿,心不断下沉,一直沉到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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