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护士!”
商岚推开病房的玻璃门,焦急地左右张望。
不远处的阁间里探出了个睡眼惺忪的脑袋。男护工一见是商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戴上眼镜,反问道:“又抽了?”
商岚点点头,转身走到床边,扶住浑身抽搐的老人,望向慢悠悠走进门的矮胖男子,凝眉:“从昨晚九点开始,高烧三十八点五度一直没降下去过。”
“哦。”男护工懒洋洋地调了调点滴的速度,打了个哈欠,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针管,“点上安定,一会儿就好了,再抽就叫我。”
说罢,转身又回到了休息室。
商岚深吸两口气,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头。
“歇会儿吧,”商岚的妈妈起身,“这都四点了,一会儿家里人就过来了。”
“嗯,我去趟洗手间。”
商岚摇摇头,拿起老人额头上降温的白手巾,走出了病房。
拧了把毛巾擦了擦脸,商岚稍稍轻松了些,走出洗手间。
这间icu的条件,商岚实在不敢恭维。但这已经是他们力所能及的做好选择。
脑出血就等于是在和时间赛跑,从死神手里抢命。
爷爷今年已经八十八,多年高血压,但从来不注意饮食,顿顿要有肉,这两年更是变本加厉,连饭都不吃了,只吃肉。脑出血前一天,他还拉着商岚啃猪蹄。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没吃降压药就偷偷吃了两个大肉包喝了一碗肉汤,血压一高,脑袋里的血管就崩了。
但家里人都不了解出血后失语的反映症状,还以为是吃撑了,结果直到晚上发现老爷子平日里最爱的排骨都不吃了,才察觉不对劲。
商岚难得过年回家,准备去哈尔滨会会朋友看看冰灯,结果火车还没到哈尔滨,家里就打来电话说爷爷脑出血,需要马上动手术。她只好在最近的车站下了车,买票返回。
他们家在的北方小镇,这里的医疗能力有限,但已经来不及耽误,必须立刻动手术。
手术后,爷爷在病床上躺了六天了,丝毫也没有醒来的意思。
商岚握拳,找到小指与无名指指端中第4、5掌骨之间的少府穴,使劲按了按。这个穴位可以清心宁神。
她一边按,一边向爷爷的房间走。
这家医院的icu有两间单独隔离出来的病房,空间较大,还可以有两个人陪护,爷爷住的就是这种。还有一种就是很多病床挨着的公共病房。
其实环境差不多,就是单间可以家人陪护。
商岚路过左右的病床的时候想,爷爷一辈子好面子,如果他有意识知道自己住单间,一定很高兴。
“姑娘,姑娘……”
正在商岚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人喊她。
商岚回头,看见了冲她摆手的中年妇女,点了点头:“您喊我吗?”
中年女人气怠无力地说:“姑娘,我想请你帮个忙。”
女人脸颊消瘦,发黑无光。商岚望着她想,她应该活不了多久了。
“您说。”
商岚走进,站在她的床边。
“姑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商岚坦诚道:“我是中医师。”
“啊,好啊,你也是个大夫啊!真好,有文化真好!”中年女人拉住她的手腕:“姑娘,我知道没几天了,我儿子还没来。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帮我写封信带给他?”
商岚犯了难。
爷爷眼下情况不好,醒来的希望渺茫,如果拔管,分分钟人就没了。她没有时间留在这间icu等一个陌生女人的不孝子来取信。
商岚摇头,“信我可以帮忙写,护士们会转交给病人家属的。”
“姑娘,”中年女人狠狠地抓着她的手腕,眼中泪光闪闪,“我求你帮我写封信……这几天你天天都在,肯定是个孝顺的好姑娘,别人我信不过,求求你了……”
已经六天没有好好睡觉的商岚,头更疼了。
不远处母亲在房间皱着眉头很是担心地望着她。商岚连忙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见母亲安心转身,商岚才转过头:“我帮你写。”
“谢谢,谢谢……”女人的手无力垂下,偏头努了努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纸笔。”
商岚拉了个凳子坐到床边,拉开抽屉拿出纸笔,拔出笔帽:“您说吧。”
女人的话说得颠三倒四,来来回回重复的都是那几句。但就这么几句,足以让商岚脸都绿了。
女人叫萧艳,小学没毕业。她口中一直不来看她的儿子,在二十几年前就被她卖了。
卖了……
商岚神情恍惚地回到爷爷的房间。口袋里揣着刚刚萧艳求她写的那封信,好像揣着一颗定时/炸/弹。
萧艳的忏悔,在商岚听来,更像是她临死前为了减轻罪恶感的自我辩护。
商岚两手按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想要冷静下来。
这封信有可能根本送不出去。二十几年没有联系,萧艳根本连她儿子现在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她儿子又如何会知道生母病危?
如果她儿子不来,这封信就可以进垃圾桶了。
想到这,商岚的肩膀终于轻松了些。
她忍不住嫌弃自己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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