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苏老夫人便将苏家的主子们都叫到了长风堂来。
因着苏四娘大婚在即,嫁的又是玄王殿下,虽为侧妃,可有着太后娘娘亲赐的婚姻,苏家上下都是倍感荣耀,这不,为着能够参加这场与皇家的联姻,即便是大房半是疯癫的大太太也一并跟了过来,只是那位苏家六娘子却依旧不见人影,苏七也没有开口问,只是让尘素婆婆不时关照着。
“年纪大了,精神难免不济,前些时候也是咱们苏家时运不好,先是老二被意外摔伤了腿,接着便是七丫头被派遣去了瘟疫蔓延的西城,听到这些消息老太婆我这心里头乱成一团。挂念着老二的身子骨,又时时刻刻要瞅着西城那边的消息,生怕这中间出现什么差池,什么一个不小心七丫头染上瘟疫,生怕老儿这腿会废掉,中间也辛苦了老大和二媳妇,在咱们苏家最乱的时候,他们俩成了老婆子我的主心骨。”
“老话说,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可我瞧着这话用在一家人身上也是不差的,咱们一家人拧成一股绳,家族方才度过了这一次难关。”
“四丫头大婚在即,先前是祖母疏忽了,以至于被顾及到为你备着的嫁妆,咱们将军府嫁女,无论嫁的是皇亲国戚还是平常百姓,这嫁妆均是一视同仁,既然四丫头嫁与皇室照规矩需要一百二十四抬的嫁妆,那之后嫁的其他姑娘家也都照着这个数来准备嫁妆。”
苏老夫人笑望着苏四娘,道:“你放心,虽然时间紧了些,有祖母在,定会让你十月初十嫁得风风光光!你便安心备嫁好了,少什么缺什么尽管来找祖母。”
“而今七娘被封为了贵女,帝都豪门贵族圈子里的应酬只怕会更多,何况她还顶着个神医的名头,自从瘟疫治愈好,帝都里头百姓就更是相信这神医的传言。老婆子想着,七丫头要应付的事情多了,咱们府里头有什么事就尽量不要去扰到她,外院的事老大老二一起商量着。内院里二媳妇一向是做得好的,便再辛苦你些时日。”最后的话却是笑着说与二太太尤氏听的。
苏家大老爷、二老爷夫妇自然都是满口应答,苏三娘向来不管这些,低眉顺耳地行了礼,只有苏四娘却是面色一红。
祖母这是在变着法子说她将嫁妆之事告到了苏七跟前吧。她不过是想着苏七同为姐妹好开口些罢了,祖母那里她已经明着暗着试了好几次,若不是父母都催着,她又怎么会硬着面皮说与苏七来听。
祖母竟然以为她像是在告状似的,苏四娘这心里头就更是不好过了。
二房有了苏老夫人的应答,自然是喜不自胜,也就没有再多顾忌四娘的心思,苏四娘愣是憋着一口气不顺畅,便隔三差五地邀了穆家九娘子前来作伴。
帝都将军府里为了准备下个月初十的婚嫁事宜,即便是粗使的仆妇也都是各个忙得脚不沾地。
苏七倒是不忙。只是前头万绪。
慕容钦说的那些有关于她娘亲——王语霖与仁德老皇帝的往事,苏七虽信却还是让尘素婆婆派人前去查探了一番。
前日得到的消息自然还是有些相符合的,苏七听了尘素婆婆的汇报,心里头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她怕,一直以来她都怕那日慕容钦的话只是谎言,只是为了诓骗她苏牧梨回帝都的谎言陷进,幸好,阿钦还是没有欺瞒于她。
苏七想,既然母亲王语霖与仁德老皇帝是在她出阁前发生的事情,那若要进一步查自然得从王府入手。
苏七便去找慕容钦商议此事。
“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母,想来当年王家三娘子的事情,王老夫人是最清楚不过的。”慕容钦为苏七斟满香茶缓缓道。
“外祖母年事已高,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因这些事情去搅扰她老人家。”苏七直接回道。
她其实在来的路上便想过了,作为一家之主,自然孩子们的事情做母亲的最为清楚了,可是外祖母向来心善,而苏七寄居王府那段时日,王府上上下下上千人口。楞是没有传出过半句有关母亲不适的流言,苏七想着不是因为外祖母治家之严,便定是她老人家不想将这等事情透露出来了,不管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原因,她苏七都尊重外祖母的决定。
“那阿七认为去找哪位姓王的人询问此事好呢?”慕容钦问道。
苏七笑了笑,道:“宫里的。”
出了西直门,苏七直接进了宫。
还记得当初身为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得宠贵妃,她那位贵妃姨妈可真真是风光无限,而今墨莲宫依旧,只是那位姨妈却是衰败、苍老了许多,像一朵开到荼蘼的牡丹,瞧着瞧着便到了落花时节。
见过礼后苏七直接道:“侄女想与姨母说说心底话,还请姨母给侄女些时间。”
降位嫔位的王语墨懒懒地挥了挥手,待到宫门紧闭后便道:“好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本宫如今这个样子也不怕什么了,至多不就是一条命罢了,你苏牧梨若是喜欢直管取了便是。”
苏七浅笑出声,“姨母好生幽默,苏七的母亲乃是墨嫔娘娘一母同胞的妹妹,七娘就想不明白了,这侄女取姨母的性命有何用处?”
墨嫔横扫了苏七一眼,冷哼道:“少在这跟本宫耍嘴皮子,有什么话你便直说,若是无事就赶紧滚出本宫的墨莲宫去。”
很好,她喜欢的便是这位大姨妈直爽的性子。
之前那样涂脂抹粉,人前笑颜如花,人后却是笑里甩刀子还真是让苏七瞧着反胃。
“先是官船上刺杀不成,接着便是长公主府里名目张大的谋杀,再到最后用药下毒,姨母可真是瞧得起我苏七,想来是该用的能用上的手段法子都用上了吧。好在我苏七命大,若不然只怕今儿个就瞧不到姨母今时今日了。”
“我想知道,姨母为何这般恨我?”苏七直望墨嫔道。
“恨?”墨嫔笑出了声,“说恨还真是太高看你自己了。”
“我不恨你,我恨的人。不是你!”
“不是我,那定是——王语霖!”苏七即刻道。
语气里有毋庸置疑的肯定!
墨嫔抬起了头,直望着苏七,良久。方才移开视线。
“对,我恨她,恨这个与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恨这个年幼时我最喜欢最亲近的妹妹。”
“为什么?”苏七问道。
“为什么?”墨嫔笑出了声,“恨一个人在你这种小丫头心里是不是都需要理由?我没有。我恨她,便是恨到了骨髓里,恨到想扒她的皮抽她的经,恨到每时每刻都想着要她死!”
“她死了,是不是仁德皇帝就该是你的了?”苏七轻声问道。
墨嫔是个骄傲的人,此生她不容许自己失败,不容许自己比她人差,所以即便没有皇后的头衔,她的墨莲宫里,她的衣衫首饰里还是随处可见凤凰的花样。她想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地位!
她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
墨嫔这一次直接走上前来,一把掐住了苏七的脖颈,咬牙切齿道:“你 ……你从何得知的?”
紧致禁锢,怒瞪的双眼,以及眼睛里充血的红,这样的墨嫔已经不能再用“恼羞成怒”这四个字来形容。
苏七一把抓住墨嫔的左手手腕,往右用力一扭,紧接着“啊呀!”一声尖叫,墨嫔软到在地。苏七喘着粗气,轻柔的按着自己的脖颈。
说话便说话好了。这位墨嫔真是动什么手?还有,平时瞧着墨嫔那娇滴滴的小样,原来连这个也是装的啊,方才那劲道只怕和祺灵有得一拼了。
“啊哈哈——”
屋里头传来尖锐的哭笑声。
苏七才发现那位墨嫔坐在大理石地上。发饰散乱,面上是泪珠子滚滚而落,精致的妆容已成了一团乱。
“对,你说的没错,她王语霖死了仁德陛下便是我一个人的了!”墨嫔大声嚷道,接着又猛地摇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仁德陛下原本就是我的,是我王语墨的,是她,是她王语霖突然冒了出来,是她将我的夫君抢走,也是她将我的皇后之位抢走了!”
原来,仁德皇帝在还只是位普通皇子时,太后娘娘也就是当年的皇后娘娘寿诞上,方才及笄的王家嫡长女王语墨在御花园巧遇了身为皇四子的仁德皇帝,王语墨对仁德皇四子一见钟情,回了王府后当即便求到了王老夫人跟前。当时的王老太爷在世,听闻了这件事毫不犹豫便回绝了,原因无二,王家历代嫡长女都是身为皇后的最佳备选人,而那时候的皇四子不只是一位普通得再普通的皇子,更是位时时刻刻依附在一母同胞的皇长子身后的可怜虫。皇长子虽未正式立为太子,可是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即便是先皇心中,皇长子是太子的不二人选,所以,王语墨要嫁也该是嫁给皇长子,绝非皇四子!
“那后来呢?”苏七问道。
“后来?皇长子再优秀,再得先皇器重又能如何?我王语墨爱上的是皇四子,只会是皇四子!祖父让父亲禁了我的足,祖母和母亲一日多次的来给我讲道理说项,可这些我都听不进去,我想只要我不妥协,难不成父母还能强迫我嫁给他人不成?”
“如今想来,觉得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可笑。禁足闺阁时一心想着等熬过这段时日,等祖父、父亲他们消了气,我再乖巧些,撒撒娇,家里人定会同意我的请求的。一直这样安慰自己,一直这样自欺欺人的说服自己,直到……直到听到丫头们说着祖父为我求来嫁与皇长子的事情!”
“若是那日没有在御花园偶遇到他,若是那日我王语墨遇上的不是他,我想我这一生定会听从祖父与父亲的安排,平安顺遂的嫁给皇长子,然后看着夫君为皇,为他生儿育女,过着安逸富足的生活。”
“然而,我遇上了他!”
“我便再不想也不能去嫁给别人!”
“我割腕,跳湖,绝食。一切能够让我用来伤害自己的方式我都尝试了,生不能得偿所愿,那还不如死了来的干净!”
“在我最绝望最了无生趣的时候,他出现了。我仍然清晰的记得,那日仲春的夜晚,他悄声进了我的闺阁,灯影下,他望着我。那般的专注,那样痛心的眼神,他说,他都知道了;他说,他要娶我。”
听到这,苏七眉头一跳。仁德皇帝自然要娶你了,你可是王府的嫡长女,未来皇后的最佳人选,有了王府这个靠山,难怪仁德皇帝最后成了争夺皇位的最佳黑马。
原来自己这位大姨妈不仅仅是位情痴。还是位头脑不怎么灵光的傻傻!
后来的故事很老套,无非就是女非死不嫁,男的便一路装着深情路线,先是去自家父皇母后跟前求娶王家嫡长女,接着便是跑到了自家大哥面前,又是深情诉说着两人间的一见钟情,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自己多年来受的委屈,就只差没有明着说他皇四子多年来躲在你皇长子身后,已经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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