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因为被老教授点出心中真实想法的关系,魏艾文也彻底放开了,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委员会制度的坏话,甚至连对穿越众来说至高无上的全体大会制度,在他口中也没落着好。
老教授一直笑眯眯听着,既不反对也不曾附和,一直静静等到魏艾文把胸中怨气发泄的差不多,口干舌燥开始喝茶以后,老爷子也没急着说话,而是轻轻敲着桌子,似乎是在组织言辞。
过了一会儿,老教授向魏艾文点了点头,轻轻笑道:
“小魏,你说我们的委员会制度象个俱乐部,其实倒也不错。咱们这个团体,本就只是一船彼此不相干的松散游客,只因为流落到这个时空,这才不得不联合起来,共同面对严酷的外部环境。可在本质上,大家都还只是一群普通人——也许会有几个例外,但我们中的大部分,毕竟只是一群早已习惯了和平环境和安逸生活的小市民而已。”
“所以,小魏,你用当年建国时那些先烈们所建立的组织来要求我们这个团体,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那是我们整个中华民族,在经历了上百年侮辱和劫难,在受到极端压迫和痛苦之下方才锤炼出的一批精英人物,他们是因为共同的理想,完全出于自由意志而走到了一起,那是整个民族的菁华之所聚,岂是一条小小游船上百十名乘客所能比肩?”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咱们不可能与那些开国先烈们相比,可是,老爷子,咱们就算做不到象那些英雄一样,至少学习他们的组织方式总可以吧?”
魏艾文激动急切道,李老教授静静看了他半晌,忽然间哑然失笑:
“小魏,你知道吗,当初咱们这条船刚在临高搁浅,占领了县城以后,大伙儿第一次聚集在一起商量未来该怎么办的时候,胡雯就曾经试图联络船上的党员,要求按照党章中的规定,在这里成立党小组,建立党支部,进而逐步发展更多党员……把红旗插遍这十七世纪。”
“啊?”魏艾文目瞪口呆,当时他在众人眼中还只是个中学生小屁孩,这种事情当然不会跟他细说。“那后来呢?”
老爷子笑了笑,脸上一副“你明明知道了”的表情:
“没成功呗,否则我们现在倒真是会执行你所向往的那个制度了。”
“那……为什么呢?”
如果魏艾文的社会经验再丰富一些,想必就不会要坚持问到底了,但他毕竟只是个年轻人,还藏不住心思。而李老爷子面对他锲而不舍的追问,也只能无奈摇摇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况且当时大家彼此之间又不太熟悉,不可能去追问人家的理由。”
魏艾文也终于回过味儿来:
“……哦,抱歉,教授,是我太冒昧了。”
见魏艾文满脸的遗憾之色,李老教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魏,你要知道,即使是当年那群民族精英,他们所建立起的那个组织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中共一大的十三位代表,有超过半数的人未能坚持自己最初的理想,他们中间有人动摇、有人犹豫、有人走上了岔路、有人叛变投敌、甚至还有作了汉奸的……那个组织本身是在不断的优胜劣汰,不断去伪存真之后才有了后来的成功与辉煌。而我们恰恰做不到这一点啊!我们总共只有一百多人,我们不可能主动抛弃掉谁——没办法,我们这个团队的成员是固定的,我们没有选择和淘汰的权利,只能按大多数人决定的路线行事。”
“哪怕这条路线是错误的?”
魏艾文忿然道,而李老教授也不复先前那温和态度,而是看着这位年轻人,肃容道:
“能被大多数人接受的路线,就不再是错误。”
魏艾文沉默了,过了许久,方才点点头:
“谢谢您,教授,我想我应该是明白了。”
老爷子亦点头回应,脸上再次显出笑容来。
之后魏艾文便起身告辞,不过,在临出门以前,他忽然又回过头来,问了一句:
“教授,张申岳张大哥是不是因为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才会要求单独去陕西的?”
老爷子身体一僵,终究未能回答这句话,直到小魏离开许久,方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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