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在修者的眼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不必渡过化形九劫的人类来说,三百年的时光却足以令一名少年长成青年。
身着一袭嫩青色的长裙,宓娘不曾梳妆,乌发迤逦而下。行走在涛涛洛河之畔,身形已然全数长开的宓娘姿容更胜往昔。只是对比起三百年前少女瞳孔中的一片澄澈,如今的女子神情中更多了几分沉稳与肃然。
很显然,失去母亲使得这位人类的公主快速成长了起来。
如果说如今的宓娘身上哪里还残留着过去的影子,那么恐怕就只有——
“阿霖!”
远远望见自己的情郎,宓娘眼神一亮,高声喊道。
背对宓娘坐在河中心的一块巨石上,身着水蓝织锦长袍的霖闻声微微回眸,水色瞳孔眸光潋滟,淡色嘴唇轻勾出柔美的笑意。站起身来,霖信步踏上河面,摄水而过,非常自然地牵起了宓娘的一只柔荑,开口道。
“好久不见,宓娘。”
唇边的笑容变得愈发柔和,宓娘将身体靠进情郎怀中,放松地合上双眼,轻轻应声。
虽然如今生活在海中,但霖身上依然有着清冷的冰霜气息。这样的味道让宓娘觉得安心,靠在霖怀里,感觉就像是曾经窝在母亲怀中安然睡去一样。
在这三百年中,在父亲与祖母的一再请求下,宓娘最终还是回到了族中。
在与父亲与祖母的交流之后,祖母华胥有一句话打动了倔强的宓娘——皇天已经不在了,难道宓娘就要永远做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么?皇天部族是她的家没错,但皇天部落,同样是九河的一部分。
然而,待在外流浪百余年,身心俱疲的宓娘带着对家的期待返回九河之后,九河的一切却令她对这个“家”的感情彻底崩溃。
祖母对她很好,父亲……虽然宓娘不愿承认,但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对她关怀得无微不至的父亲对她不好。但是,除此之外,她身边的所有人对她的眼神,都让这位公主感到如坠冰窖。
当年那场手足相残的战争,带给九河部落的战争影响远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深刻。
虽然表面上已经和解了,但战争哪有不死人的?而死亡,自然会带来仇恨。以皇天部落为首,属于昔日副族长皇天一系的族人敌视族长一脉,而族长太昊一系的族人,又敌视皇天一系。
这种仇恨积攒在双方心里,平日里有族长太昊与德高望重的华胥压着显露不出来,却还是在有意无意之间,被发泄在了无辜的宓娘身上。
“阿霖,你带我走吧……”
想着想着,数百年间承受的委屈突然爆发出来,宓娘靠在霖的怀里,喃喃低语。
“好。”
感受到心爱的女子泪水沾湿了自己的前襟,霖一边温柔地用手指梳理着宓娘因跑动而略显散乱的鬓发,一边平静地回答道。
在应下了宓娘的要求之后,霖便将宓娘带向自己手下巫族现在的聚落。
而一直窝在情郎怀中的宓娘其实一直没有注意到一个关键的问题——从头到尾,霖都没有为她想要跟自己离开九河的念头表现出半点诧异,全程都表现得十分平静,就仿佛她的表现早就在他意料之中似的。
不,应该说宓娘的所有表现,也的确都在霖的意料之中。
说到底,宓娘只是一个人类小部族首领之女,就算她父亲母亲前生本尊身世显赫,如今也不过是身陷凡尘中的一员罢了。在麒宴不在女娲又昏迷不醒的情况下,整个九河部落的一切又有什么能够瞒得过巫族太子的眼?
微微垂眼,霖抱着宓娘的手臂紧了紧。
太昊与伏羲的容颜一般无二,霖怎么可能不识其身份?
纵然明知道不曾拥有伏羲记忆的太昊与那位妖族的羲皇陛下并非一人,但父母亲的死都与妖族有着直接关系的霖又如何可能轻易放下对妖族的憎恨?
再加上霖对于人类也没有什么好感,是以早在霖对宓娘动心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心爱的女子离开人类的部落。
不过这也并非难事不是么?
唇边泛起一抹微冷的笑容,霖望向宓娘的眼神却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看吧,他的猜测从来没有错。就算是贵为公主又如何?同时拥有着天地所赋予的至善至恶两重性格的人类,也早晚会让宓娘距离本族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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