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宗|教一样的偏执信|念,本能的恐惧,立刻就击碎了他的立场。于是朱高煦觉得,这个机缘巧合在叛军中获得高位的人,实际上是个最常见的普通人。
之前阮景异出使大明,也受到了威胁、应该有惧意。但这一回阮景异的恐惧与绝望,显然要来得更强烈,因为他们的整个政权、整个靠山已经不复存在。人毕竟是聚居的生物,孤立无援的恐惧,才更加深刻。
等了一会儿,阮景异的激动情绪稍稍疲惫,朱高煦才又开口道:“张盛,明天不要让阮景异参与献俘大典了,让他在诏狱里待一阵子。然后安排他在京师居住一段时间,等到有前往安南国的队伍了,便把他送去东关(河内),交给张辅处置。”
身边的张盛等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不过张盛依旧抱拳道:“臣遵旨!”
阮景异停止了痛哭,睁大眼睛道:“圣上宽恕罪臣了?”
朱高煦道:“最终也要看你,是否能放下误解与怨恨。”
阮景异急忙叩首谢恩。
太监王贵悄悄提醒道:“皇爷,朝中诸公怕会有疑问。”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只要是个皇帝,要杀一个人、罢免一个人,都是比较容易的,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是若能随心所欲地宽恕人、给予恩惠,那才是真的有权力。”
王贵微微有点困惑,发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应答:“是。”
朱高煦只见了阮景异一个俘虏,天还没黑他就离开了诏狱。
至于那个“太傅”阮帅,曾嚷嚷着要血|洗东关、屠杀汉|人,此中供状与情节,朱高煦都是知道的;但朱高煦没有再见此人。
阮帅可能表现的强撑怒骂、或者害怕后悔,都让人没有了兴致。毕竟一个肉|体也要被消灭的人,临死前是甚么感受、或者是否悔过,已毫无意义。
第二天上午,献俘大典,按照布置开始举行。
地点在午门外。仪卫司的人已经在午门的城楼上,设好了御座,黄盖、牌扇。朱高煦到场之后,先接受了大家的膜拜。无数人高呼万岁,广场很大,以至于远处的人甚么也看不清楚。
几员勋贵武将,侍立在朱高煦的宝座两侧。除此之外,楼上还有锦衣卫大汉将军等侍卫。
午门外的砖地广场上,无数京官已经到场了。接着一众安南叛军俘虏、戴着木头与铁索制作的枷锁到来,他们活动困难,被驱赶到了广场上。在将士们的一通喝令之后,战犯们跪伏在地上,或者被一脚踢倒在地。
宏伟的皇宫城楼、宽阔的砖地上,人数很多,嘈杂的俘虏们或许在申辩。但是个人的明细情理,在如此宏大的典礼上,已然显得微不足道,也没人有兴趣去关注。
跟着柳升回国的刑部尚书薛岩走上前,他在城楼便上展开了一份卷宗,开始大声阅读。卷宗内容用文言文写成,跪在下面的战|犯是否听得懂,朱高煦不得而知。
罪状大致有十几二十条,都是天怒人怨的大罪。道义上的反叛,破坏各种律法的起兵造|反,以及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犯罪条目,都当众宣读了。
薛岩读罢,转身面对朱高煦躬身道:“臣禀奏圣上,以上叛贼罪犯人等,人神共愤,罪无可赦。臣请旨圣上,准押其至市曹,依律斩首示众。”
朱高煦今天有唯一的一句台词,此时该他说了,他说道:“拿去。”
侍立在侧的勋贵王斌与韦达,一起重复了一遍朱高煦的命令:“拿去!”
接着锦衣卫的将士陆续往下传话,而且传话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数百衣甲鲜明的京营侍卫军齐声大喊道:“拿去!”
义正辞严、充斥着杀气的齐声呐喊,声如洪钟,简直震得宫阙也仿佛在颤栗,气势不容抗辩,威严十足。
于是今日的审判,仿佛宣告了皇帝与大明朝廷替天行道的正义。如此气氛与信心,连朱高煦也觉得,这一切肯定不容置疑,不可能有甚么问题。武力与实力并不是重点,因为大明名正言顺的道义,才是一切天命所归的理由。
广场上的囚犯们有点嘈杂,陆续已被押解去承天门方向。但朝廷的官吏们依旧肃穆庄严,再次向城楼上叩拜,称颂朱高煦的文治武功。
朱高煦也忽然领悟,原来正义性在权威与“众人声势”中,其实可以非常简单简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