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们两个人出门很小心,小光都没有跟着,周衍照穿了件卫衣,又是牛仔裤波板鞋,打扮得跟学生似的。周小萌倒把刘海梳下来了,厚厚的一层遮掉额头,又化了一脸的大浓妆。周衍照看她寸许长的假睫毛都觉得好笑,说:“非主流?”
周小萌有些着恼似的,说:“你才非主流!你们全家非主流!”
周衍照也不恼,反倒笑了:“我全家不就是你全家吗?”
外面的街市就像往常一样热闹,因为要开国际展览,所以街上的人和车都比平常多。大量警力去了展览馆附近,地铁等人流集中的地方,也加强了安保。他们两个在公交站等车去郊区。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空气里有着秋的醇厚与香气,路旁的水果摊上还在卖凉茶,各种各样鲜亮的水果摆得整整齐齐。周小萌买了一杯甘蔗汁,插上两根吸管,两个人站在街头喝完,亲亲热热,真的好似一对小情侣。周衍照想起少年时放学,总能看到周小萌嘴馋吃零食,后来他总记得给她带一份肠粉,现在那家小店,早就已经关张了吧?如果将来有机会,真应该去找一找。
公交车上人多,周小萌靠窗站着,周衍照就站在她身边,刹车的时候总会有很多人挤过来,他的胳膊搂着她的肩,替她将人潮挡住。周小萌的头发很香,他忍了好久才趁人不注意吻了一吻她的发顶。大约是痒,她抬头瞥了他一眼。
换了三趟公交才到殡仪馆附近,商店里卖花圈与金锭,周小萌掏钱买了一束白菊花。周衍照一直觉得她会哭,但大约是叶思容卧病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久到周小萌已经被动地接受了现实,进入殡仪馆之后,她神色肃穆,眼圈发红,但是一直没有哭。
叶思容的遗体在六号厅里,旁边的五号厅在开追悼会,有不少人。他们装作是来吊唁的亲友,混在人堆里站了一会儿。周衍照仔细地观察,觉得没什么异样,于是轻轻地拉了拉周小萌的衣角。
周小萌跟着他进了六号厅,六号是个小厅,里面没有开灯,光线很暗,也只有一具冷冻棺搁在那里,孤零零的。周小萌刚刚把白菊花都放在了五号厅,只留了一支,拢在袖子里悄悄带过来。她抽出那支花搁在棺盖上,就手理一理花瓣,微润的凉,冷冻棺里的叶思容就像在病床上一样,安静地,没有声息地,隔着玻璃罩,沉睡着。
周小萌趴在棺盖上,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从很小的时候她朦胧就知道,爸爸不在了,死了,死了就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后来再有周彬礼,虽然待她很好,但心里总觉得那到底是不一样的。这世上离她最近最亲密的亲人仍旧是妈妈,叶思容出事的时候她号啕大哭,到现在周衍照的身上还留着当时她抓出来的伤痕,她当时就像只小豹子一样,扑过去就咬,咬得他拉都拉不开她。只是几年过去,伤疤淡去,痛苦却丝毫没有减退。她哭得将额头抵在棺盖上,全身都在发抖。
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其实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周衍照听到她手机在震动,可是她伏在棺上,一动不动,只是任由眼泪狂奔。
他弯腰想要安慰她两句,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只是他刚刚一俯身,突然听到周小萌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简直是从她的唇形里分辨出她说的是:“快走!”
他怔了一下,几乎是电光石火的瞬间,突然明白过来。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走!”
周小萌很顺从地被他拉起来,但是太迟了,他们还没有冲到门口,五号厅和六号厅之间的墙突然爆裂,那是专业的工具爆破才会达到的效果,冒着浓烟的催泪弹滚进来,瞬间让人觉得呼吸困难。周衍照反应很快,一脚踹开旁边的窗子,拉着周小萌越窗而出。周小萌被呛得咳不停,子弹“嗖嗖”地从身边掠过,火力太猛,几乎织成一张无形的弹网,他们被重新逼回了屋子里。周小萌被熏得什么都看不见,但听到周衍照开枪还击。他身上总是带着武器,这么多年来谨小慎微,到底最后派上了用场。周衍照拉起她的衣领捂住她的嘴鼻,周小萌觉得窒息,可是又没有办法,紧接着觉得身上一冷,不知道被推进什么里。气味很冷很干,刺眼的浓烟也没有了,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推进了棺材里。棺材外四处都是浓烟,什么都看不到,叶思容就躺在她身边,冰冷的脸庞熟悉而陌生。周小萌大哭起来,捶打着棺盖,可是周衍照不知道在上头压了什么重物,她拼命也推不开。
手机还在震动,她一边哭一边接电话,萧思致的声音里透着焦虑:“为什么不按计划先出来?”
“我要跟哥哥一起!”
“你……”萧思致大约觉得匪夷所思,一时竟然连话都说不出了。
周小萌把电话挂断了,手机还在拼命地震动,枪声隔着玻璃罩,响得沉闷而悠远。她用力捶着棺盖,一下比一下用力,但那冷冻棺都是有机玻璃,又厚又硬,她捶得手上青了,紫了,流血了,棺盖还是纹丝不动。周小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开始叫“哥哥”,后来就叫“周衍照”,一遍遍地叫“周衍照”。
她从来没有用力地呼唤过,呼唤过这个名字,可是没有人应她,枪声渐渐地稀疏下去,只有她自己凄厉的声音回荡在棺材里。她嗓子哑了,再没有力气了,只是双手在棺盖上乱抓。棺内的空气十分有限,她折腾了这么久,氧气渐渐耗尽,她在缓慢的动作中逐渐昏厥,最后的印象是自己仍旧死死抠着棺盖,两只手上的指甲都抠掉了,指头上全是血,可是她终于不能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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