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哥恨得牙根儿直痒痒却只能戳戳丁子木的脑门了事。
有了教授实验室的邀请函,签证下来的还算顺利,杨一鸣拿到签证的当天就订了机票,然后捏着课程表去找周沛。
周沛说:“我倒是听主任说了你要出国,你怎么会和弗里德曼教授有合作关系?”
这个赤|裸裸的问题杨一鸣一下子就想到周沛三番两次地提醒他,福利院是个写论文的“素材库”。
周沛的业内人士,他可不好糊弄,杨一鸣只好真假掺半地说:“没有合作,就是……过去咨询一些事儿。”
一个中学的心理老师和世界顶尖级的心理学大师之间隔着大概三五条银河,这种咨询关系实在有点儿太扯,扯到周沛一下子就听出了杨一鸣的拒绝。
周沛是个聪明人,招人讨厌的事儿他从来不干,他笑嘻嘻地拿过杨一鸣的课程表说:“给你代一个半月的课,啧啧,你回来可得请我吃大餐。”
杨一鸣想,请你吃十顿大餐都可以,只要到时候你别再继续追问下去。
相比杨一鸣,丁子木的假请得很容易,袁樵就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就完了。丁子木回来后在杨一鸣面前着实感慨了一会儿,说袁樵通情达理,仗义又爽快。杨一鸣出于男人的面子实在不好表现得太过计较,但是听二木头絮叨了一个小时到底还是恶狠狠地把人压在身下折腾了一番。
两个人飞了十三个小时后,丁子木终于踏上了纽约的土地,他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掠过的陌生街景忽然有种恍惚感:人生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当年,他挣扎在丁奎强棍棒之下时;蜷缩在福利院小操场的角落里时;站在中专校热气腾腾的烤箱前时;顶着大毒日头在游乐园里卖冷饮时;在破旧肮脏的棚户区里用锅碗瓢盆接着屋顶上漏下来的雨时……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能穿行在纽约的大街上!
就像他自己说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办一张护照!
可是现在呢?丁子木指着车窗外惊呼:“杨老师杨老师,你看那是不是纽约中央公园?”
杨一鸣低着头在手机上收邮件,瞥一眼窗外说:“嗯,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csi纽约篇。”
“你能看点画面干净的东西吗?”杨一鸣笑着说,“血糊糊的不怕吗?”
“我怕的不是那种。”
杨一鸣了然地拍拍丁子木的手,指指前面一个不起眼的六层楼:“看,就是那栋楼,我们到了。”
***
佛利德曼教授是个看起来很温和的人,丁子木总觉得他像肯德基爷爷,莫名地就对他有一种信任感。借助杨一鸣的翻译,他把自己所能想起来的一切都讲述了一遍,这一讲就是一个星期。
在这一周里,除了每天上午下午各两个半小时的讲述,其他时间都是杨一鸣带着他在纽约市区转悠。丁子木对奢华的商业区,美国标志自由女神像,911遗址都没什么兴趣,倒是喜欢天天在中央公园里转悠,转悠累了就找一个附近的咖啡馆或者甜品店坐着,挨个尝人家的甜品。
他很认真地对杨一鸣说:“我要做出更好吃的点心,然后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面包店,再然后……”
杨一鸣笑着接道:“再然后变成高富帅娶我进门。”
丁子木:“杨老师我认真的。”
杨一鸣摸摸丁子木的脸颊说:“我知道。”
丁子木:“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杨一鸣:“既然这样,我们之间是不是应该更坦白一点儿呢?”
丁子木心里一跳,故作镇定地说:“对。”
杨一鸣凑近丁子木,嘴唇贴近他的耳朵,慢慢地说:“那既然这样,二木,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想让教授帮你干嘛?别说谎,我不是一个好的心理咨询师,但是我非常了解你,我敢拿我后半辈子打赌,你一定有你自己的小算盘。”
丁子木没敢抬头,他低头盯着杨一鸣外套上的扣子,半晌才嗫嚅地说:“我想让他帮我催眠。”
“催眠?”杨一鸣想起丁子木的确是追问过他关于催眠的事儿,只不过在这方面,自己是个纯粹的门外汉,一辈子就蒙上过一次,还是因为丁子木当时的心理状态非常差。
杨一鸣:“为什么要这么做?”
丁子木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我想要想起那晚到底是怎样的。”
“徐霖不是告诉你了吗?”
“不!我要知道更详细的,非常详细,一个细节都不想放过。我希望我能回忆起那个人到底是谁,或者有什么特征,我想找到那个人,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想找出那个人,然后起诉他,我要让他付出代价,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丁奎强以帮凶的身份站在被告席上,我要让他老死在大牢里。”
杨一鸣的心跳得很快,他不是没想过用这个办法摆脱丁奎强如蛆附骨的纠缠和威胁,只是这样需要丁子木承受极大的痛苦,所以他选择了第二条路。他想,大不了把自己和二木的关系公之于众,让丁奎强失去要挟勒索的资本,最坏最坏也就是丢了公职被吊销咨询师的资格证。可如今这个年月,干哪行都饿不死人,再找一个工作就是了。
可是丁子木选择了第一条路。
杨一鸣觉得眼眶都在发热发酸,他觉得眼前这个丁子木已经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丁子木了,但是这个丁子木更让人动心。
这是个无坚不摧的人,一往直前永不后退。
杨一鸣在心里骄傲地说:“大丁,看到了吗,这就是丁子木,真正的丁子木!”
***
佛利德曼教授的催眠开始的无声无息,丁子木一开始躺在治疗椅上浑身紧张,眼睛盯着教授,就等着他什么时候摸出一个怀表来在自己跟前晃啊晃。可等了半晌,教授只是在一边低头敲键盘,空空的房子里只有咔咔咔,咔咔咔的声音。
丁子木疑惑地看一眼杨一鸣,杨一鸣耸耸肩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的确,所谓催眠其实主要就是依靠语言的引导,要给一个语言不通的人催眠倒真是头回见。
半晌,教授才抬起头来跟丁子木说话,杨一鸣在一边小声地翻译。内容不外乎就是住得习惯不习惯,房屋的陈设,美式点心跟中式比哪个更好吃,想不想去迪斯尼……
杨一鸣敏锐地发现,这些闲聊的内容隔三差五就会出现提示性的词:旧房子、年糕、游乐园、邻居家的小狗、自行车……就敲击键盘的声音也越来越有规律,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丁子木慢慢地放松下来,很快他就在头脑里看到了一条不宽的林荫路,他顺着这条路慢慢往前走着,这条路是他从未走过的,非常安静,街道两边有装潢精美的房屋,琳琅满目的都是各色橱窗。丁子木一边看着橱窗里漂亮的展品,一边想,这次是谁找我来的呢。副人格出现的次数多了,丁子木都有了经验了,虽然是幻境中但他也能在潜意识里认识到这是有人在找他。
果然,走过一个小小的花坛,丁子木看到徐霖坐在一家咖啡店里吃一个蛋糕,大丁坐在他身边,眉间满是不耐烦的神色,但是眼睛始终不曾离开徐霖。
丁子木心里紧了一下,觉得眼眶*辣的痛,有泪水要涌上来。这是一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大丁,丁子木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他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想要过去拥抱他一下,在他耳边轻声说声“谢谢”,可又觉得那两个字太轻,配不上大丁的一片心。挣扎了一会儿,丁子木轻轻推开店门,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那响声惊动了大丁。
大丁用下巴指指徐霖旁边的一把椅子,示意丁子木坐下。丁子木坐下时微笑着问:“徐霖,蛋糕好吃吗?”
徐霖抬起蹭了奶油的脸,兴奋地冲丁子木点点头,刚要张嘴说话,就被大丁捏着下巴扳到一边。大丁抓着一张餐巾纸,粗鲁地在徐霖的脸上蹭一蹭,用嫌弃的口吻说:“吃都吃不利落,别说话了。”
徐霖冲丁子木挤挤眼睛,老老实实地低头吃自己的那份蛋糕。
窗外的阳光很好,房间里有奶油的甜香,丁子木忽然挺佩服自己的,就算《盗梦空间》也不能构建出这么完整和真实可感的一个虚拟世界吧,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大丁看一眼明显在神游的丁子木,咳嗽一声凶巴巴地说:“最近没被人揍?”
“没有。”丁子木温和地说,“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出错被老板骂,不过也没到挨揍的份儿上。”
大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挨骂?谁骂你?你们老板?他居然敢骂你?”
丁子木本来是在开玩笑,谁承想大丁能认真,看着大丁有些暴躁的神色,丁子木忙不迭地解释。他絮絮叨叨地说最近的生活,说店里的生意,大丁听了一会儿打断他:“谁有功夫听你这些,我就是想问问你丁奎强你打算怎么处理?”
丁子木满脸的笑意瞬间冷了下去,他垂下眼睛看着玻璃桌面上,上面的反光映出一双冰冷的眼睛。丁子木深吸一口气,眨了一下眼睛,再抬起头时又是那副温和的笑脸。
“大丁,你放心我可以解决的。”
“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打算怎么解决丁奎强?”大丁一字一顿地说道,丝毫不给丁子木避重就轻的机会。
丁子木又垂下头,看着玻璃桌面上映出的自己的脸,嘴角紧紧抿着,有几分狠厉的神色,他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陌生,但让人有安全感。他轻声但是坚定地说:“大丁,我想跟徐霖谈谈。”
在一边吃得正开心的徐霖忽然抬起头来,嘴角还沾着雪白的奶油,但是眼神空洞,眼角流下细细的一道血痕。
狰狞,让人心生恐惧。
丁子木盯着徐霖,伸出手去抹掉徐霖嘴角的奶油和脸颊上的血迹,他慢慢地说“徐霖,我一定要和你谈谈。”
***
丁子木从幻境中走出来时,杨一鸣脸色铁青地坐在他旁边的地板上,两眼不错珠地盯着他。丁子木吓了一跳,问:“杨老师,你怎么了?”
“没事。”杨一鸣跪直身子,直接从治疗椅上把丁子木搂进怀里。直到把这个人牢牢地抱住,他才能极缓慢地吐出一直哽在胸口的那口怒气。刚刚过去的那一个小时,是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恐怖最痛心的一个小时,他眼睁睁地看着丁子木,不,是徐霖,徐霖躺在那里,挣扎、蜷曲、哭诉、哀求、一声声钻进他的心里,拧得他四肢百骸都痛不可挡。
当十几年前的那一幕以一种如此直观的形式展现出来,当他宛如亲眼目睹那一夜的暴行,当他心爱的那个人无助地哀求和哭泣时,杨一鸣觉得自己有一万个理由把那个凶手和丁奎强碎尸万段。
怎么可能饶恕他们?怎么可能就此放过?
杨一鸣抱紧丁子木,在他耳边说:“有效追诉期是十五年,我们还有时间。”
丁子木的额头顶着杨一鸣的肩,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满脸的泪水,他点点头说:“杨老师,我不能放过他。”
这天晚上,在两个人的卧室里,丁子木一直蜷缩在杨一鸣的怀里,什么都不做,就是紧紧地贴着他。杨一鸣说:“想哭就哭会儿。”
丁子木摇摇头:“哭不出来,我也再不想哭了,该哭的,都已经哭完了。”
杨一鸣:“以后我们可以看他们哭了。”
丁子木:“回去以后我要找张队长谈谈。”
杨一鸣:“好,他一直想帮你。”
丁子木:“会很麻烦的,你号称‘杨三省’的。”
杨一鸣:“杨三省是谁?我不认识他,你认识?”
丁子木笑着摇摇头,两人东拉西扯地说着闲话,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杨一鸣睡得好好的,忽然被丁子木晃悠醒了,他嘟囔一句“宝贝,干嘛啊?”然后就闭着眼睛摸索着摸到丁子木的脖子,把手臂绕上去把人勾过来就想印一个吻上去。就在他几乎能感受到丁子木呼吸的一瞬间,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直接就把他的手按在了枕头上。同时一副身体沉甸甸地压了过来,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
就像每次丁子木想做时的那样。
杨一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丁子木笑了:“二木,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来,我亲亲就好了。”
丁子木摇摇头。
杨一鸣摸摸丁子木的脸颊,很热,他说:“想做?”
压在他身上的丁子木的呼吸骤然加快,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攥得杨一鸣有了轻微的疼痛,正是这疼痛让他瞬间有了疑惑:“二木?这大半夜的,怎么了?”
“你说过,你再也不会认错我俩。”
杨一鸣耳边嗡的一声,他惊讶地说:“大丁?”
“哼。”大丁冷哼一声,并未从杨一鸣的身上下来,反而故意蹭了蹭。
杨一鸣深吸两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他转动了一下手腕,示意大丁松开,然后轻声说:“咱俩这个姿势谈话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觉得特别合适。”
杨一鸣淡淡地说:“或者我推你下去。”
大丁低下头,定定地看了杨一鸣几秒,似乎想就着窗外的光线把这个人刻印在脑子里。大丁啧了一下,松开手从杨一鸣的身上翻了下来,他看着天花板,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说:“你没认出我来。”
杨一鸣:“……”
大丁举起双手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看着,慢慢地说:“你曾经说过,绝对不会再认错我俩,可你刚刚没有认出来。”
杨一鸣:“是的,我没认出来。”
“是因为没睡醒吗?”
杨一鸣摇摇头:“一开始我可能有些迷糊,但是很快我就醒了,我问你的时候非常清醒。”
“那你为什么会认错?”大丁说话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