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都督府的旗帜,就是贴好了税务局的招牌。
以往不起眼的货车,现在跑在路上,就显得有点扎眼。
“这时候还有货车?”
“应该是拉米的嘛,现在差佬胃口大,米市还能赚点欠账喽。”
“不是吧,戒严还能跑这种车?不是应该在码头吗?”
“你眼瞎了啊,拉煤的嘛,怎么不能跑。”
“拉煤的车来米市?”
“喂,你不是吧?又不是差佬长官吃,小弟喽啰吃,怕什么?吃点煤灰煤渣又不会死。”
“……”
伴随“嗤嗤”声,半道补水的货车,还是稳稳当当地往前开。
能够在“江南洲”拉煤的货车,其实都是改装过的,悬挂都要比一般的车强,耐造是第一位,其余性能再说。
“肥哥!我还没有玩过大铳啊,鸟铳我就玩过,大铳我怕玩不好啊。”
“……”
一脸无语的赖坚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家伙不知道怎么想的,在看守所没有跟着,结果顺着车辙追了上来。
上车的时候,已经一个个宛若死狗。
要不是车上还有个小小的煤炉可以生火煮饭,临时给他们补一点米面,只怕是真的要饿晕过去。
“你白痴吗?吓唬人用的啊,真让你过去放铳?!”
赖三骂了一声,又看着赖坚毅,“阿坚,我们真的不是去泉山吧?”
“三哥,我们真的不是去泉山啊,都已经过了增江,现在天都要快黑了,你看到前面的路牌了吗?从这里上去,就是‘癞痢石水库’啊。”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赖三现在是各种小心谨慎,唯恐赖坚毅带着他们顺着增江逆流而上,然而直奔增城县。
泉山,就是在增城县。
那里有冯家的大规模产业,真去那里的话,有口饭吃是没问题,但肯定要受冯家人管。
赖三常年在赖家村生活,自然清楚一旦受了东家的管,那就真的要身不由己。
一路上,赖坚毅也把自己这一个月来的经历说了一通,完全就是让他这个赖家少爷在出生入死、赴汤蹈火。
卖命没问题,但赖坚毅尚且如此,他赖三比赖坚毅金贵?只怕到时候选炮灰,他就是第一个上。
带了脑子出来闹事,想法自然是面面俱到,细微之处,也都有了权衡。
“那就好、那就好……”
赖三抱着手中的大铳,拍着枪管郑重道:“阿坚,我谁都不认,我就认你啊。”
“放心吧三哥,哪怕是去海丰落草为寇,我也不会让你白白给冯家卖命送死,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嗯。”
松了口气的赖三点了点头,他年纪不小了,但这一次,是真的走了一趟远门。
他没有出过海,当然也不能说没有,跟着渔船打鱼,这种事情也是有的,但在海外闯荡,他并没有过。
也没有坐过火车,真正长久在外面待过的地方,也就只是“紫石戍”,而那里,离家不过二十里地,往西坐船十几分钟,就能到番禺县境内。
曾经赖三的世界,就是这么大。
可是现在,完全没有准备,在一口气的支撑下,直接到了罗浮山,到了广州和循州的交界处。
他都没有正经离开过南海县,而这一次,竟然都出了广州。
内心期盼着赶紧安顿下来的赖三,心情不太好,心绪也不宁。
若非赖坚毅还很沉稳,若非左右还有一堆的同行之人,他是真的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地睡上一觉。
车斗载满了人,后头的板车上,左右也坐着人,看守所的看守阿华,穿着单衣蜷缩在板车上,看着被捆扎成粽子一般的“民团”。
沉闷到了极点,天气也阴沉,而且快到夜里了。
远处罗浮市场的光亮,并没有带给他们希冀,甚至还有一点点恐惧。
有的人想着,那里会不会有官兵?
有的人想着,那里是崇岗镇吧,或许还有驻军?如果有,怎么办?逃得掉吗?
有的人想着,他们这些人,低调一点进入崇岗镇,应该也不会有人声张吧?
各种想法,就像是沉闷的车斗,也变得无比沉闷。
驾驶室内,叼着烟的“长毛仔”把握着方向盘,他看着前方,然后开口问旁边坐着的赖天佑:“阿叔,前面就是崇岗镇,阿叔有没有门路?”
“珍珠市有个老板,是我战友,我先过去问他借点吃的用的。过了循州州界,还是要坐船的,再弄两条水泥船。”
“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长毛仔”一只手攥着方向盘,一只手摸了一包烟,抖了抖,一支带着过滤嘴的烟抖了出来,“阿叔,食一支。”
“多谢。”
赖天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烟,叼在嘴上,拿起一盒火柴,擦燃之后,就眯着眼睛抽了两口。
此时此刻赖天佑都觉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被抓,莫名其妙地被救,莫名其妙地跟着走,莫名其妙地来回转……
“我这半辈子,就像一头牛,长毛仔,你懂什么意思吗?”
“懂啊,怎么不懂?牛是被赶着走的嘛。”
“哈,你还真的懂。”
笑了笑,赖天佑拍了拍“长毛仔”的肩膀,“我也没什么好想的,就跟着阿坚走吧,走到哪里是哪里。”
“阿叔想得开就好啊。”
“长毛仔”咧嘴一笑,见前方道路又开始泥泞,便大声吼道,“前面路不好走,不过不要紧,还有两里路,就到崇岗镇!大家当点心,不要乱来!”
“放心吧!”
“好好开你的车啊!”
“你当我们是白痴啊?”
车斗里的人顿时骂骂咧咧,“长毛仔”也懒得对骂,只要安安稳稳过境,到了循江,就算是解脱了。
过了一段泥泞的道路,略微颠簸,摇得众人连魂灵都要出窍,等到了石子路,又变得平整起来,然后就看到了一处岗亭。
人是不多,不过停着汽车,显然是有上档次的人物在。
“都当点心!要过卡了!”
“长毛仔”再度喊了一声,车斗内的人都是紧张起来,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像是一股脑儿蹦跶出来,只是根本来不及去多想,也不允许他们去多想。
货车就这么开了过去,等靠近了,“长毛仔”才发现岗亭并没有设卡,那汽车也是临时停靠休息的。
松了口气,“长毛仔”便是安安稳稳地继续往前开。
降低了速度过岗亭,却见那汽车旁边站着抽烟闲聊的几个人,冲他们这边有说有笑地招了招手,算是打招呼。
“是‘民团’的人。”
“还是个军官!”
“什么?!军官?!”
“难道是来抓我们的?”
“你白痴啊,怎么可能是抓我们的?!我们才从看守所……”
砰!
一声铳响,整个岗亭顿时一颤,然后有个人在叫喊:“营长!营长!营长!!!!”
“我叼!谁放的铳!”
车斗内,后上车的暴躁青年此刻一脸煞白:“走火!走火啊!我都没有瞄准,我铳口都没有朝车外啊!它走火跳了一下铳口!不管我的事啊!”
“冚家产!开火!”
驾驶室内,赖天佑咬着半截烟,抬手就是一枪,“砰”的一声,直接将一人爆头。
砰!
砰!
砰砰砰!!!!!
顷刻间,这原本安安静静平平无奇的岗亭四周,宛若爆炒黄豆一般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