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妇人同时停下动作,看着少女压在黑妇身上,任凭对方的手指在脸上身上抓挠,死活也不松口。
终于,黑妇双臂垂落,口鼻中再无一丝气息。
少女动也不动,直至卫川的妇人抓住她的后颈,将她撕扯开抱进怀里,少女才发出一声嘶吼,继而嚎啕大哭。
临近天明,除了卫季三家以及孩童,阳寿卫氏再无一个活人。
“郎君,放火将这里全烧掉,再让人分不同方向策马留下痕迹。我等去官寺上报匪徒携野人袭里聚,杀人放火。”
卫季一边说,一边捧出从族老家中找出的几件青铜武器。
“这些都是从族老家中搜出,应为赃物!”
族老显然有几分见识,认识青铜器上的铭文,知晓这些器物不能轻易示人,也或许是价格谈不拢,总之,藏了三十年,硬是没有市出。
赵嘉命健仆收起青铜器,卫季几人手持火把,投入昔日居住的屋舍。
孩童们被带出村寨,看着大火熊熊燃起,面上俱是一片茫然。
黑妇的女儿擦去脸上的血迹,抱住一个童子,温和道:“杀死村人的是匪徒还有野人,长者们做下恶事方有今日。咱们藏在地窖里才躲过一劫。如今没了家,投亲未必有路,若是运气好被送到马场,记得好好活,忘掉今日的一切。”
天光微亮,赵嘉让两名面生的健仆送卫季三人去官寺,其家人留下照顾孩童,随后就和卫青蛾一同离开。
看到卫季三人呈上的几把石器,阳寿县令一边派人往卫氏里聚查探,一边命人找来医匠为三人治伤。
前往里聚的少吏至日落方才返回,言房舍土垣都被付之一炬,土垣外遍布杂乱的痕迹,有人有马,还有大量的野兽,线索都被破坏,已是无从查探。不过在几间倒塌的土屋内发现前朝的器具,似是陪葬之物。此外,还有一些铜制契券,涉及到三十年前被截杀的商队。
事情开始浮出水面,被卫季杀死的族老并非唯一参与盗掘之人,而卫氏所涉的案件也非此一桩。阳寿卫氏之所以远离他姓建造里聚,同样有了合理的解释。
阳寿县令一边命人追查,一边将事情上报魏太守。
数日后,魏太守遣人赴阳寿县,几番追查,阳寿卫氏一案盖棺定论,行凶者为流窜在边郡的匪徒野人,当派人清缴。至于卫氏涉嫌盗掘坟墓和截杀商队,因过去多年,案情难断,其既已身死,存活的族人和孩童便不做追究。
卫季三家人没有离开云中郡,而是在案情了结后一起投奔赵嘉,甘愿为仆。
卫氏盗掘坟墓的消息流出,姻亲以最快的速度瓜分了族内留下的田地,重新立下田契,却根本不理会这些孩童。卫绢被卫川夫妻收养,其他孩童无家可归,只能被送去马场。
每隔几日,卫绢就会去马场同孩童相见,送去一些吃食和衣物。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孩童的记忆变得模糊,如卫绢当初的叮嘱,认真学习谋生的本领,有的继续养马,有的从军踏上战场,凭本事挣下一份家业,走上和父母族人完全不同的道路。
云中城
赵嘉被魏太守召入内室,跽坐在矮几前,目光微垂。
魏尚合上竹简,沉声道:“阳寿之事可有言?”
赵嘉俯身,双手扣在额前,额头触地。
“使君,嘉不欲犯人,然人欲戮我。为生,不得不为。”
魏尚目光如剑,落在赵嘉身上。
“不怕我给你定罪?”
赵嘉没有抬头,声音也不见动摇:“纵为囚,嘉亦不悔。”
两息后,魏尚突然笑了,起身绕过矮几,大手用力拍上赵嘉的肩,随后将他从地上扶起,笑道:“丈夫立世,当断则断,记住你今日之言!人性有善恶,遇恶徒绝不能心慈手软,换不来感激,仅能留下后患。我不喜儒生,却甚感儒家一言,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郅都在济南杀得血流成河,治下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今官至中尉,长安贵人亦侧目三分。”
“恶人当杀,杀得这些恶徒胆寒,就不敢继续为恶。就如草原胡人,屠灭他们的部落,让他们断根绝种,边郡才能免遭兵祸,百姓才能安宁!”
赵嘉敬听魏太守之言,郑重应声。
“可得前朝器物?”魏尚话锋一转。
“确有。”
“不可留,着人送入城内熔铸造钱。”
后世会放进博物馆的东西,当下只能用来铸造铜钱,赵嘉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这里是西汉,距离秦朝被灭还不到六十年。
魏尚话锋一转,又言及出塞之事。
“诸事已妥,下月即可动身。若是再迟,天将转冷,落雪之后,草原路更难行。”魏尚取出一册竹简,递给赵嘉,“这其中是必须之物,你带回细看,有缺漏尽速填补。”
“诺!”
“我和王主簿各备一车绢,回去时一并带上。”
“使君,嘉……”
“莫要多言,带上就是。”
“诺。”
“下月,我儿将自原阳归来。你献上的马具甚好,于马战大有裨益。”
“三公子要归来?”赵嘉道。
“官至司马,自要归城领印绶。”魏尚抚须笑道。
因新马具的出现,魏悦归来之后,将专领一支三千人的骑兵。
边郡战事频繁,依照常例,无需多久,魏悦的官职就会发生改变。只不过,长安和匈奴正议恢复和亲,在朝廷没有准备妥当之前,这批骑兵不会轻易投入战场。
离开太守府,赵嘉带着两车绢返回村寨。有了这些绢,就无需动用粮食和卫青蛾先父留下的秦钱。
走出城门时,平地忽起一阵冷风。
待风停后,赵嘉跃身上马,眺望北方,良久不动。得季豹提醒,才猛地一拉缰绳:“归家!”
长安
择选的队伍从边郡归来,几十辆大车,皆是此次入选的女郎。阳寿卫的女郎不在其中。如张次公对赵嘉所言,宦者既然点头,就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大车经过时,路旁的行人纷纷驻足,想要看看这次入选的女郎。
几个匈奴人从一家食铺走出,看着绵延整条街的队伍,当场放肆大笑,对着车上指指点点,纵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从神情也能猜出几分。
在场百姓皆怒目而视,几名纨绔子更是当场拔剑,带着骑僮上前开片。
“胡寇胆敢如此,当我汉家无人?!”
女郎们坐在车内,比起对长安的好奇,更多都是惶恐不安。
云梅背靠车栏,身体随着马车轻轻晃动,视线扫过巍峨的城墙和街边的建筑,轻轻咬住下唇。
一路提心,真正抵达长安,她竟奇异的平静下来。
自入选之日起,她的命再不能自主,是死是活全在贵人一念之间。既然如此,再怕也是无用,静下心来,或许还能寻得一条生路。
思及此,少女握紧贴身的银钗,神情变得愈发坚定。